“您往地面上瞧,”袁鸿泰在前边引路,边介绍道,“地上这块矮木台,在下叫它卡板。nianweige
用来垫在仓库地面,再在上面堆货,隔绝了潮气,既保护了货物,又节省了上下翻动的人工,还减少了因倒货不及时造成的损失。
江管事请看,这些卡板可以把货物摞得更高,同样的仓库,可以比原来存放多一倍的货物。”
郑掌柜的仓库里已经装了三分之一的卡板,对比效果相当明显:有卡板的一边,粮包摞得比另一边高一倍,且摆得横平竖直,十分整齐,中间的过道有五尺来宽,放货取货有足够大的地方。
原来的堆放区,粮袋直接放在地面上,且是竖着放,只能放三层,最下面的一层袋子能看到明显的受潮痕迹,中间的过道只有三尺来宽,容许一人通过。
“中间留五尺来宽的过道是何道理?岂不浪费?”江管事不解地问。
“这也是有讲究的,”袁鸿泰不紧不慢地说,“一是为了通风,两位请看,这些过道都对着窗户,选晴天,把窗户打开,江风吹进仓库,从过道里吹过,就把仓库里的潮气吹走了。”
“有道理!”江管事不懂得什么是空气流通,连袁鸿泰也不明白,二人凭借直观感受,就知道通风散气的好处,袁鸿泰用舜华教给他的说词照本宣科。
“第二个作用是方便往来搬抬。”都是做仓库的,一说就明白,江管事也没有多问。
舜华走在两位客人的后面,向袁幺叔举起三根手指,袁鸿泰见状又补充道:“这卡板啊,还有第三个好处,方便盘库。
两位请看,每个卡板都是同样大小,每层堆放四包粮食,共堆六层,每板货是二十四包,这里共有一百六十二个卡板,算盘一拨就知道有多少包粮食了,不用像过去需要一一清点……”
江管事的茶叶是最怕受潮的货物,他的仓库地面,都铺了一层油布来隔绝潮气,所谓油布,就是在上面刷了一层桐油的麻布,为了避免桐油味窜入茶叶里,还要在油布上面铺几层麻布来隔挡,成本也不小。
要是真能像这袁掌柜介绍的一样,这卡板能隔绝潮气、节省仓库空间、又方便通风,又方便操作,倒是个好东西:“袁掌柜,这一个卡板卖多少钱?”
舜华及时送上一张价目表,江管事接过一看:“嗬,有备而来啊,放重货的,轻货的,,真能用五年?”
江管事哈哈一笑:“这……卡板,作用不小,不过卖价嘛有点高,容在下再考虑一下。”
袁鸿泰也不同他讲价,热情地说:“镇江楼,请江管事和李大掌柜赏脸,中午咱们再喝两杯!”
李掌柜拱手道:“好说,好说,袁四爷的面子,在下可不敢驳!中午定和袁四爷喝几杯!”
袁鸿泰把两人送到仓库门口,自有镇江楼派来的知客前来接引客人,袁鸿泰没有多余的人手,干脆把镇江楼的人拉过来用。
陆陆续续有掌柜来仓库参观,袁鸿泰只好讲了一遍又一遍。
他是把一个月内讲的话,都挪到今天一上午来讲了,自然累得不行,舜华瞅空给他送了几次茶水,不然他的嗓子早冒烟了。
送走最后一拨客人,袁鸿泰直接累瘫在椅子上,已经讲不出话来了,舜华同情地送上一杯蜂蜜水,鼓励他道:“幺叔讲得真好,等着下午收订单吧。”
王衍爵小声地对王安笑道:“这袁小姐,把他幺叔当伙计来用。”
王安倒为舜华辩解:“她说是他幺叔的生意。”
“她没跟她幺叔说,中午还有无数杯酒等着他呢”王衍爵好笑地道,“咱们去看热闹。”
果然,宴席还没进行到一半,袁鸿泰就喝醉了。
这种场合,都要找几个专门挡酒的小弟来应付,没有老板亲自上阵的道理。
舜华没有告诉幺叔这个道理,于是报应来了:袁鸿泰倒下后,下午的收订单,签契约的活计,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连袁族长都给她打起了下手,帮她保管签好的契约。
江管事是第一个下单的,一下就是一千个,袁四爷怕他喝醉了,提醒他道:“江管事,你的仓库还没有老郑的仓库大,买这么多用得完吗?”
江管事喝得满面红光,还端着个洒杯道:“袁四爷,你以为我用不了?我码头镇的仓库是小点,但我九江府还有啊,南京还有啊,一千个,哪里够?我先试一下,真的好用,订五千个都是少的。”
他身边的李大掌柜也喝了不少酒,脸色却没甚变化,上次出事后,他在码头上颜面尽失,掌柜们都躲着他,他也不主动去结交其人。
听到江管事有点飘了,他轻声提醒道:“雨生,慎言!”
江管事嘿嘿笑道:“我订一千个!袁四爷,够给你面子了吧。”
你哪里是给老袁面子?你是冲着明年的茉莉花茶来的!袁四爷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回敬了他一杯,推心置腹地劝道:“江管事今天能来,已经给了小老儿天大的面子了,这个……卡板,你要有用才行,不用买多了,袁家村这么近,你老随时说一声要货,我那侄儿敢不立马给您送过来?”
“您不明白,”江管事凑近了袁四爷道,“做这个东西要功夫吧?今天这么些人下单,我不抢在前面多订点,后面再要货,不知要排到几时去了。
趁着现在淡季,我得把我那些仓库好好的清理清理。”
原来你没有醉啊?袁四爷也只能赞一声“江管事高见!”随他去了。
来了五十多位掌柜,舜华一口气签了三十多份契约,另一些还在观望的掌柜,也是潜在的客户,舜华不急,按袁幺叔那几个人的产量,手上的订单都要排到明年三月了。
这次订货会,袁四爷出了大力,张罗着下请帖,联络酒楼,又在袁鸿泰倒下后,出面维持酒席继续进行,帮着迎送客人,饶是他有长年行船锻炼出来的好身板,也累瘫了。
袁族长的表现就让人大失所望。
他一个读书人,一辈子交往的都是官绅士子,少有与四民之末的商人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今天的宴会,他根本找不到存在感,显得格格不入。
听客人们谈论生意经,他一肚子四书五经却派不上用场,搭不上话,只好闷头饮酒,然后,他老人家也华丽丽地醉了,完全没有起到舜华当初希望的镇场子的作用。
舜华很无语,从大爷爷手上接过一沓纸,那是今天签订的订单,好在她给每份订单编了号,还能整理出签单的顺序,这可是要按顺序交货的。
舜华去结帐,袁幺叔预付的银子还有剩余,不需要她再补钱。
王衍爵和王安二人,全程观摩了这场订货会。
看着袁四爷不顾老迈,豪气地给堂侄儿挡酒,看着袁鸿泰给第一位来宾敬酒,看着袁族长孤独地坐在主位上把自己喝醉。
看着舜华长袖善舞,挥洒自如接待每一位找她下单的客人,跟人确定数量,签字盖章,最后把收到的订单摞在一起。
小脸上扬起王衍爵熟悉的,狐狸般的笑容。
每当看到这样的笑容,王衍爵心里就忍不住一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