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恨自己,前段时间太过膨胀,太小瞧了二房的一群小孩子,更小瞧了袁舜华,以前是那么乖巧的一个女伢子,自秀才死后,跟换了个人似的,如此强势,不晓得随了谁。
这边,舜华带着弟弟们,在阴沉的天空下,顶着大江上吹来的湿热的风,一家一家的走去。在人家大门口递上借款和茶叶,再在泥地上磕一个头。
一群小孩子跟在他们身前身的乱跑,几个没事的村里人也跟在他们身后瞧热闹。
离上次的逼债风波还不到两个月,舜华就领着弟弟们来还债,看来,秀才种的茉莉花,真是卖了钱了。
舜华也不辩解,笑眯眯的应酬着,有人问这茉莉花能卖多少钱一斤时,她就摆出招牌笑容和外交辞令:你猜?
姐弟们走完了村子里债权人家,衣服上沾满了湿泥,都是在地上磕头跪出来的。
进大门时,舜华拍着自己身上的泥土,对弟弟们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除了天地君亲师,咱们不要给任何人下跪!”
只有十二岁的秉哲懂她的意思,九岁的秉辰和七岁的秉望,懵懵懂懂地跟着大哥猛点头。
账本上还有一个大债主,码头镇的袁四爷,他也借了80多两银子给袁秀才治病。
下午,舜华带着弟弟们到码头镇还钱。
袁四爷十几岁就外出闯荡,先在码头上扛大包,再跟人跑船。
辛苦了一辈子,挣下偌大一份家业,置办了一个六条船的船队,在长江里跑运输;在码头镇的江湾码头上有一个泊位;还在岸边置了一间铺子;在后街上建了房子,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
如今,船队由大儿子和二儿子统管,袁四爷就坐正在铺子里,接洽生意,收一点泊船费,逍遥自在。
舜华领着三位弟弟,直接到了袁四爷的铺子,在门口就脆生生的喊:“四爷爷,我带弟弟们来还您银钱。”
“快进来,快进来。”袁四爷见到孩子们非常开心,忙把姐弟们往铺子里让。
舜华说:”四爷爷,姐弟们不方便进来,就在门口给您老磕个头吧。“
袁四爷说:“进来,进来,这是铺子里,不是家里,没那么多讲究。”
说着话跨出门来,一手拉着秉哲,一手拉着秉望,对其他两人说:“进来进来,四爷爷给你们吃酥胡豆。”
姐弟们进到铺子里,袁四爷果然拿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酥蚕豆。这时代的人都叫胡豆,是袁四爷的下酒菜。
舜华很喜欢这位四爷爷的性格:豪爽、随性、爱憎分明。
对这样的老人,舜华知道怎么讨他开心:“四爷爷,您真了不起,赤手空拳打出这么大的家业,你给我们讲讲你跑船时遇到的趣事呗。”
老人家哈哈大笑,说:“有什么好讲的?撑船打铁磨豆腐,讲起来都是苦啊。”
袁四爷小时候,他的父母,相继得了大肚子病,也就是后世已经消灾了的血吸虫病。为了治病,不但卖掉了祖传的水田和山林,连他六岁的妹子也给卖掉了。
父母去世后,他只剩下一座两进的祖宅,五房的长辈,如今五老爷的阿爹,袁四爷的堂叔,拿着借据逼上门来,最后拿他的祖宅抵了债。
袁四爷没了家,只好到码头镇上扛大包。
所以他对三房和五房拿着借据,逼迫舜华姐弟的行为,十分气愤,他绝不会让自己的悲剧在舜华姐弟身上重演。
原来如此,舜华这才知道,这位老人如此维护他们的原因。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袁四爷说,“你们现在还了钱,无债一身轻。对了,忘了问你们。还了这些钱,家里的用度还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