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一来……
陆沉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便知她也想到了那一层,于是说道:“很显然,是你朝皇帝力排众议接受和谈,关键便在于要将你救回去。听说你朝皇帝对你格外疼爱,甚至不比那些皇子和公主差,我不知道这个传言是否属实,也不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是否真的这般重要,哪怕损害景朝的体面也要救你。”
庆聿怀瑾双唇紧抿,没有回答。
答案不言自明。
陆沉便微笑道:“所以这便能证明,你朝皇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敲打令尊。此番和谈,一者你朝贵族心里肯定憋着火,二者上万匹战马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朝皇帝多半会让所有掌军贵族平摊。二者相加,最后那些人的怒火必然会针对令尊,可以想见将来令尊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庆聿怀瑾轻吸一口气道:“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陆沉道:“其实你内心已经信了,否则你肯定会像以前冷笑嘲讽。”
庆聿怀瑾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略感荒唐地问道:“你想暗中交好我们庆聿氏?”
出乎她的意料,陆沉没有云山雾罩顾左右而言他,只是稍稍修正她的用词:“不能说交好,应该说是给你留下一条后路。等将来景帝对你们庆聿氏举起屠刀的时候,你们若无处可去,可以来南边投奔我朝,我愿意为你们保留一线生机。当然,这里面有个前提,令尊在往后的日子里需要更加谨慎一些,不要冒然做出不留退路的选择。”
庆聿怀瑾忽地笑了起来。
笑颜如花,却带着几分冷意。
陆沉不为所动,悠悠道:“你信或者不信都不重要,只需将我这番话转告令尊即可,他肯定能明白我的想法。”
庆聿怀瑾撇撇嘴,反击道:“我明白了,你现在肯定面临不少麻烦。”
陆沉从容道:“什么麻烦?”
“你的功劳太大,你朝皇帝不知道该如何嘉赏于你,而且永嘉城里那些大人物肯定会忌惮你们边军的实力太强。这段时间你没有任何动作,想必和这些掣肘有关。我来猜猜看,你们夺回东阳路广阔的疆域,按照你朝的制度肯定会新设刺史府和都督府,这个都督府和你没有关系?是不是还要分拆你和萧望之的军权?”
庆聿怀瑾眨眨眼,笑道:“你朝皇帝肯定还在考虑你的身世问题,巴不得你马上回京城接受审查?陆沉,我真的替你感到憋屈,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却始终无法得到后方的信任。要不你带着锐士营投靠我朝如何?我朝陛下宽宏大量,过往的恩怨肯定可以一笔勾销。”
陆沉批以两个字:“白痴。”
庆聿怀瑾此刻毫无怒色,相反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艳,徐徐道:“跟我一起北上,如何?”
“郡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姿态让我想起了什么场景?”
陆沉轻轻一叹,神情古怪地说道:“就好像我站在岸上,画舫上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冲我招手说,来嘛,保证不会让公子失望哦。”
庆聿怀瑾的神情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咬牙道:“你居然说我是半老徐娘?!”
陆沉失笑道:“怎么,你还想当花魁啊?”
“你混蛋!”
庆聿怀瑾如母豹一般跃起扑过来。
然而陆沉早有防备,在同一时刻朝外说道:“师姐,你来了。”
庆聿怀瑾的动作戛然而止,下一刻她便回过神来,可是陆沉已经起身,施施然朝外走去。
她不禁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背影。
陆沉淡然地叮嘱道:“回去之后,别忘记将我说的话转告令尊。记住,景朝是你们那位野心勃勃的陛下的景朝,不是你们庆聿氏的景朝,莫要给人卖命卖到最后身死族灭,这种事在史书上一点都不稀奇。”
庆聿怀瑾长身而立,她当然不会因为先前那句玩笑话就满腔恨意。
望着陆沉离去的身影,她稍稍迟疑,然后走到门边说道:“陆沉,即便你这次放了我,将来无论在什么场合再次撞见,我不会心软留情,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陆沉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摆了摆。
庆聿怀瑾独站片刻,旋即返身回到卧房。
她蹬掉鞋子靠着枕头,双手抱膝,静静地望着身前方寸之地,回忆着这两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陆沉有句话说得没错,不论他所图为何,至少她没有像其他俘虏那般备受欺凌,名为阶下囚实则只是软禁而已。
良久过后,她的眸光渐趋冷静,轻声自语。
“你虽然很聪明,但是你不懂我们景廉族的历史和现状,父王远比你想得更加果决明智,庆聿氏不会沦落到那种境地。如果庆聿氏心存二念,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林溪说江湖人恩怨分明,只可惜我不是江湖中人。虽然你这次厚待我是另有所图,但是终究没有对我太过分。等我朝大军南下之时,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你死得痛快一些,算是偿还你这次对我的厚待。”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能逆天改命以弱胜强,从南到北席卷天下,我希望可以死在你的手里。”
“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