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陈枢密名为陈景堂,官居北燕枢密院副使,与枢密使吕志坚共掌北燕军权。
陈景堂挑眉看向角落里那位富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原本愤怒的叱骂到了嘴边忽地转为宽慰:“张将军不必太过自责,此战是由枢密院制定详细计划、察事厅负责配合,你和陈孝宽只是负责具体执行。萧望之假意救援广陵,实则集结重兵在青峡决战,这一点确实没人想到,毕竟广陵的重要性无需赘言。当然,此战的结果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他忽然有些难以为继。
何止是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广陵一战将秦淳麾下的景朝老卒赔个干净,连他本人都被剁了脑袋。
青峡一战更是损失将近四万兵力,虽说其中大部分是东阳路招募的新兵,也还有近八千名精锐。
现在他们不得不从京畿之地抽调大军协防东阳路,避免被萧望之统领的淮州七军趁虚而入。
另一边,察事厅侍正王师道主动揽责道:“此番战事不利,与张将军关系不大。谋夺广陵之策是察事厅提出来的计划,但是我们安排在广陵城的内应毫无作为,以至于让秦将军战死沙场,万余大军折戟沉沙。如果夺取广陵的计划顺利推行,萧望之必须要派兵南下救援,也就无法组织全部的兵力在青峡与我军决战。故此,本官应负全部的责任。”
他没有去看角落里拨弄手指头的年轻人,望着张君嗣说道:“如今我军大败军心不稳,萧望之极有可能挥军北上。陈枢密毕竟初来乍到,很多军务还需要大将军竭力配合,不能给萧望之可乘之机。待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本官自会回京向陛下禀明实情。”
张君嗣颇为动容,连连摇头,不肯让王师道一人承担责任。
陈景堂望着二人争抢罪责的姿态,不由得略感牙疼。
王师道与景朝南院都元帅庆聿恭的关系人尽皆知,而张君嗣近年来也颇得庆聿恭的器重,虽说这两人联手惹出一场大败,可若是庆聿恭没有发话,自己一个区区枢密副使又能如何?
恐怕河洛城里的天子也得小心处置。
他又看了一眼那位神态悠闲的年轻人,暗道恐怕都元帅压根就不打算治罪这两人,否则这位“公子”怎会来得这么巧?
一念及此,陈景堂轻咳一声,王、张二人便止住话头。
他朝那边说道:“敢问郡主殿下,不知王爷可有关于此战的指示?”
年轻人便是庆聿恭的长女庆聿怀瑾。
庆聿恭不仅是执掌景朝近半军权的南院都元帅,还是景帝册封的常山郡王,因此陈景堂才会这般称谓。
坊间传言这位郡主天资聪颖,比她的几个兄弟更得庆聿恭的宠爱,手里掌握着极其庞大的资源,而且在雄才大略的景帝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景廉族不同于齐人,朝堂草创之初不乏女官,更遑论庆聿怀瑾这般尊贵的身份。
如果她有心做官,景帝说不定会委以重任,但她似乎志不在此,更喜欢扮做贵公子身份游历人间。
听到陈景堂略显谦卑的询问,庆聿怀瑾抬起头,修长的双眉下是一双仿佛染着淡淡薄雾的眼眸,让人看不清轻风荡起的涟漪。
她微微一笑,似乎没注意方才众人假惺惺的言行,悠然道:“南下之前,父王确实说过几句话。”
众人肃然倾听。
庆聿怀瑾继续说道:“父王说,此战或难取胜,因为萧望之与厉天润皆是一代人杰,在兵事上造诣极深。但也不必太过担忧,若是此战败了,便由着他们往北进攻,届时需要担心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南齐永嘉城里的老爷们。”
陈景堂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张君嗣问道:“王爷之意,我军可以适当后撤,给齐军营造出局势一片大好的假象?”
庆聿怀瑾淡淡道:“先败后胜,不需要多大的胜果,便会有人替我们对付萧望之。个中分寸,劳烦诸位大人仔细忖度。”
众人应下。
庆聿怀瑾望着王师道,轻描淡写地说道:“王侍正,父王让我提醒你一句,埋在南齐朝廷的钉子可以适当动一动,以免时间久了会生锈。”
王师道正色道:“多谢郡主殿下转达,下官会配合陈枢密与张将军行事。”
“对了,察事厅这半年来在南齐淮州境内的详细记录,麻烦王侍正派人誊抄一份,送到河洛城的卓园。”
庆聿怀瑾款款起身,朝众人拱手一礼道:“我还有事,诸位大人慢聊。”
众人起身相送,望着她在数名精锐护卫的簇拥中潇洒离去,面色各异,所思皆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