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非常奇怪,江南其他门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得罪傅家,因为谁都有手头艰难的时候,傅阳子经常帮那些权贵们拆借银子,从而赢得极好的人缘,自然想不明白是谁在暗中搞鬼。
直到今日一位稀客登门拜访。
清静雅致的偏厅内,傅阳子望着对面气势雄阔的三旬男人,不冷不热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傅叔何出此言?”
男人双肩宽阔如山,即便坐着也如虎踞,他自来熟地提壶斟茶,悠然道:“宁元福和宁元德这对兄弟自寻死路,竟然敢在先帝眼皮子底下造反,他们显然是活腻了。长乐宁氏因此被抄家灭族,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这与小侄何干?早在十九年前,小侄便破门而出,和长乐宁氏再无瓜葛,朝廷清算不到我头上。”
此人自然就是宁不归。
傅阳子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直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宁不归神色泰然地品了一口香茗,赞道:“好茶,想来这就是茶中孤品不知春?比碧潭飘雪还要好上几分。”
见此人罔顾左右而言他,傅阳子索性闭嘴不言。
宁不归倒也不急,徐徐道:“傅叔,多年不见,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性情。”
傅阳子靠着椅背,冷冷道:“莫说最近那些针对傅家的小动作与你无关。”
宁不归诚恳地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傅叔。”
傅阳子双眼微眯,放缓语气道:“宁不归,傅某自问与你并无仇怨,当年你破门而出处境艰难,傅家还曾出手相助。傅家无意挟恩图报,但这也不是你恩将仇报的理由。如果你只是手头紧,大可同我明言,不必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那就说一些上得台面的事情。”
宁不归笑了笑,从容道:“傅叔,你以为我今日是来闹事?不,我是看在当年那笔恩情的份上,特地来帮你消灾避祸。”
“危言耸听。”
傅阳子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
宁不归双臂搭在扶手上,眼中渐起锋芒:“危言耸听?傅叔恐怕还不知道下面的人都做过什么罪孽。傅家商号遍布江南十三州,强买强卖之类的事情都不值一提,光是已经查证的人命就有一百余条,其中半数都和傅家子弟有关。这些事若是捅到朝堂上,就算傅叔有很多人脉,又能挡住几次?先前四家门阀倾覆,其他人吃得满嘴流油,要是枫林傅氏步他们的后尘,我想很多世族都会乐见其成。”
傅阳子终究经历过无数风雨,淡然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我不要银子。”
宁不归抬手摸了摸下巴,笑道:“看来这些事在傅叔眼中不算灾祸,但是如果让天子和朝堂诸公知道,当初京城叛乱还有傅家这条漏网之鱼,那四家之外还有傅家给叛军提供助力,不知会不会有一场好戏?”
这一刻傅阳子神色一变,脸上骤然浮现煞气,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茶盏。
宁不归不为所动,悠悠道:“傅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算你让偏厅外面的高手们出来将我剁成肉泥,我也可以保证枫林傅氏撑不到下个月。”
傅阳子脸上阴晴不定,良久之后缓缓放下茶盏,沉声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只是想跟傅叔结个善缘而已。”
宁不归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确切来说,我希望傅叔在将来某些时候,能够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另外,我还想从傅叔这里知道一些有趣的故事。”
傅阳子沉默不语,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接下来便是将近小半个时辰的密谈,随后宁不归起身告辞。
这时傅阳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能查到傅家子弟的把柄不稀奇,但是你如何知道京城叛乱的细节?”
宁不归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傅叔莫非不知道,你的小儿子好色,而你的三弟又嗜赌,刚好我在十年前就是他们的知心好友,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消遣,彼此间自然无话不谈。”
听闻此言,傅阳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却又有几分凄然之意。
宁不归似乎想起一件往事,饶有兴致地问道:“傅叔,当年郭从义和侯玉宴请秦国公,据说席间你曾向秦国公示好,结果被秦国公当面砸了一个酒杯,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傅阳子强压怒气,冷声问道:“是又如何?”
宁不归却没有嘲笑他,反而冲他伸出一个大拇指,情不自禁地赞道:“这世上有几人能让秦国公亲自动手,傅叔,我都有点羡慕你了。”
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宁不归大步扬长而去,只留下傅阳子满面苦涩与不解地站在原地。
约莫一炷香后,一辆马车驶离鉴湖。
车厢内,渠忠看着宁不归问道:“宁兄,要不要歇息一日?”
宁不归摇头道:“国公愿意信任我这等草莽,某自当竭尽全力,方不辜负他的厚望。”
“此间事毕,当去别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