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忽地明白过来。
老头子先前长篇大论,一方面确实是在点醒他,另一方面无非是怕他年轻气盛,在那些名士面前摆郡公的架子。
他不禁摇头笑道:“老爹,我有那么愚笨吗?”
陆通笑而不语,目光愈显深邃。
他这一生见识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人物,从追随杨光远帐下到独自操持着偌大的家业,深知人心易变之三昧。
这世上就没有人会一成不变,尤其是像陆沉这样年少显贵大权在握的年轻人,他当然相信陆沉的秉性,然而他也知道权力会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一个人。
还好…
至少眼下看来,陆沉依旧没有让他失望。
小半个时辰过后,两位文士走进郡公府。
这两人神态气度皆不相同,一者青衣长衫,年过三旬,面白短须,沉稳有度。
另一人年过四旬,身穿葛布,因为长期浣洗而微微发白。
其人面庞微黑,身躯高瘦,双手满是老茧,骨节细长有力,一看便知有过长期劳作的经历。
“小人陈循,草字德遵,拜见公爷。”
三旬男子当先行礼,语调从容不急不缓,颇有世家子弟之风姿。
陆沉温言道:“德遵不必多礼。”
之前陆通已经为他介绍过这两人的来历。
陈循时年三十二岁,出身于泰兴陈家,虽非门阀望族,倒也算得上耕读传家。
他有过科举的经历,会试之前可谓一帆风顺次次高中,唯独在会试时因为染病错失金榜题名,在京城养了几个月的病,随即返回淮州。
此人学富五车博闻强识,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只是不知为何那次会试折戟之后,他便没有继续南下赶考,一心留在家中研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淮州刺史姚崇曾经数次征辟,然而陈循每每都以侍奉双亲推脱。
陆沉随即看向另外一人。
那人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刘秉元见过郡公。”
这位刘秉元大名刘元,表字秉元,乃是东海府礼县人氏。
与家世优渥的陈循相比,刘元这四十三年的人生可谓曲折不断。
刘元幼年丧父,十二岁丧母,靠着村中长辈的接济长大。
他自幼便聪敏无比,虽然没有读书的条件,但是依靠过目不忘的能力和极其坚韧的心志,从旁听私塾开始自己的求学之路,后来得到一位老秀才的教导,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终于从科举之中闯了出来。
然而他在十六年前好不容易才凑齐赴河洛赶考的盘缠,还没有抵达河洛,前方便传来一个噩耗。
景军攻破河洛,齐帝和太子命丧宫中,大齐已有倾覆之忧。
刘元只能无奈返回,途中又被山贼劫掠,在山寨中侥幸活了下来,几年后才逃出生天。
如今他在礼县一个大户人家担任西席,勉强养活自己。
“秉元兄不必多礼,二位请坐。”
陆沉望着这对身份和遭遇截然不同的文士,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谈起。
两人在下首落座,陈循面带微笑,颇有宠辱不惊之态。
刘元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权贵,忽地主动开口问道:“敢问郡公,此番征辟我等是为何故?”
这句话毫无疑问有些犀利,又有些唐突。
陆沉迎着他的目光,看出此人心中那股郁卒之气,忽然间轻松下来。
他平静地反问道:“秉元兄当年为何要拼尽一切赴京赶考?”
刘元默然。
陆沉神色如常,淡然道:“这就是我要请二位出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