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天润道:“你曾经说过,你敬佩杨大帅那样的人物,但你不会成为第二个杨大帅。那我不禁想问一句,今日陆沉麾下的实力,比之当年杨大帅在军中的拥趸,谁强谁弱?杨大帅入狱之时,泾河防线数十万大军因此哗变了吗?”
陆沉心中一震,愧然道:“厉叔,我明白了。”
厉天润叹道:“陛下还很年轻,处事也不够沉稳,但他终究不是他祖父那种昏聩的性情,我能理解你趁势而为的苦衷,但是你必须明白一点,你现在的本钱还很虚,只是看起来声势显赫而已。”
这一刻陆沉心里百折千回,低声道:“难怪那天李老相爷劝我早些去定州。”
他将当日从修仁殿出来后,李道彦与他那番简短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厉天润听完之后定定地看着他,神情复杂地说道:“李相对你真的不一般。”
原本陆沉只以为李道彦是不想他继续待在京城搅动风云,此刻经过厉天润的提点,他才明白那位老人看得更深一层。
便如厉天润所言,陆沉只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登上险峰,但是正因为时间过短,他的根基非常不扎实,倘若栽了一个跟头,恐怕再也爬不起来。
因为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李道彦让陆沉去定州,不止有避免他和天子对立的用意,也是希望陆沉能够静心打磨自己。
如此可谓用心良苦。
陆沉轻叹道:“经历得越多,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厉天润语调温和,缓缓道:“无论李相还是我,之所以对你要求这么高,是因为大齐边军必须要靠你统领,也只有你才能实现我们这辈人的夙愿。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陛下仙逝、李相年老、萧兄需要回京主持大局,而我这副身躯又不争气,不得不将重担压在你肩上,只盼你莫要埋怨我们这些老家伙如此苛刻。”
陆沉看着中年男人疲惫又落寞的神情,连忙摇头道:“厉叔这话让我无地自容,我就算再蠢再笨,也不会误会你们的好意。”
厉天润面露欣慰,继而沉吟道:“不过李相这话里似乎有些沉郁之意。”
陆沉想起一事,便轻声说道:“厉叔,那天在修仁殿里,李适之忽然跳了出来。”
厉天润听完他的叙述,稍稍沉默之后说道:“这就有趣了,李适之居然不声不响地和陛下走得那么近。”
他虽然常年待在边疆,但是论对纷乱朝局和复杂人心的洞察能力,比起现在的陆沉仍然要胜出一筹。
陆沉道:“按理来说,李相在场的情况下,轮不到这位李侍郎替陛下缓和局势,但他依旧这样做了,证明他私下里肯定和陛下有过很密切的接触。在我看来,李侍郎当天出现在修仁殿本就不寻常,陛下要商议的几件事情和礼部没有关系,却偏要召他入宫,说明陛下对这位李侍郎很看重。”
厉天润思忖片刻,淡淡道:“看来李侍郎要变成李尚书了。”
礼部尚书谢珍乞骸骨的事情在朝中不是秘密,李适之接任倒也是理所应当。
陆沉意味深长地说道:“父子二人同朝为官不稀奇,但是一位是百官之首的左相,一位是总掌朝廷祭祀礼仪大典的礼部尚书,这种情况可谓极其罕见,难怪李老相爷心情有些沉重。”
“盛极必衰乃人间至理,李相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李适之确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如今既然我待在京中,会对他多些关注,你不必太过在意。”
厉天润抬眼望着陆沉,郑重地说道:“你要记住自己最重要的使命。”
陆沉应道:“是。”
厉天润轻轻敲着扶手,缓缓道:“你去定州之后,我相信你可以打造出一条足够稳固的防线,训练出足够精锐的士卒,但你身边可以完全信任的将领还不多。我在靖州做了十年大都督,提拔了不少将领,但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追随我。陛下要削弱我在靖州边军的影响力,各军主将肯定会有所变动,既然如此,就让那几个人去定州吧。”
陆沉怎会不明白这番话的深意?
他颇为动容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这是何等深重的信任?
厉天润说出三个名字,然后平静地说道:“他们既有领兵之能,又有一身赤胆忠肝,可以成为你麾下最好的助力。返京之前,我便和他们每个人私下谈过,只等朝廷调令一至,他们就会去定州都督府向你报道。”
陆沉感佩道:“厉叔,我——”
厉天润摆摆断了他的话头,温和地说道:“你我之间无需多言,将来景国倾覆之时,记得在我坟头上洒一壶浊酒。”
“如此便已足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