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辰时二刻。
天光濛濛,雾色四起。
雄伟巍峨的皇陵掩映在山水之间,静静地等待着它的主人。
七十二名力士抬着先帝的梓宫,一步一步向皇陵深处走去。
身着法衣、手持法器的僧道在前导引,天子李宗本与宗室子弟、文武百官、武勋亲贵随行于后。
吉时至,梓宫入陵落葬。
力士们退出,李宗本依照朝廷礼制,在廷卫的保护下亲自入内做最后一次检查。
其他人则在外羡门外等候。
群臣一如平时参加朝会那般文武分班,左边站在最前面的是左相李道彦,右边则是爵位最高的魏国公厉天润。
陆沉站在厉天润身后,看着前方庄严肃穆的皇陵外羡门,视线随即往旁边移动。
右前方站着的那一群人便是宗室子弟。
因为元嘉之变的缘故,大齐皇族死在景军手中的不在少数,先帝这一支的同辈更是只活下他一人,其他都是分支子弟。
对于皇族来说这是不幸,但对大齐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因为极大地减轻了朝廷供养宗室的压力。
陆沉的视线停留在一个身穿孝服的年轻人身上。
那人似乎有所感应,转头迎向陆沉的目光。
他便是三皇子李宗简。
这一刻李宗简的心情格外复杂。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他肯定会让自己回到几年前在靖水楼赴宴的现场。
当时他为了替李云义出头,或者说为了更进一步加深与李适之的交情,他选择刁难这个来自边疆的年轻人。
他怎能料到对方一飞冲天,每隔一段时间就变了模样,用短短几年时间完成其他人一辈子都很难做到的跨越。
李宗简谋划庆丰街刺杀案自然有各种各样的考量,但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其实他内心深处对陆沉一直有着深深的嫉恨。
如今他霍然惊觉,却又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尤其是经过昨天和李宗本的谈话,李宗简已经深切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差距。
抛开其他问题不谈,至少李宗简已经明确一点,李宗本知晓他和许如清私下联系的小动作,而且连他过往最大的隐秘都了如指掌,这说明他身边最重要的心腹当中一直都有李宗本的眼线。
芸娘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彻底摧毁了李宗简的心防和意志。
所以陆沉看到的是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庞,一双木讷迟滞的眼睛。
陆沉心中微微一动,脑海中浮现那日在慈宁殿的情景。
许太后终究高估了自己的手腕,也低估了李宗本的决心,纵然当时陆沉不在场,这位年轻的天子也能应付过去。到最后许太后已经无奈地放弃,但是李宗本反而主动退了一步,允许李宗简参与今日的仪程。
陆沉并不知道这对天家兄弟昨天的见面,但此刻观察着李宗简心丧若死的表情,他忽然察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李宗本为何要同意许太后的请求?
他明明不需要这样做,许太后心情的好坏与他无关,他可以将李宗简一直圈禁于秋山巷,避免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
除非——
陆沉开始观察周遭的情形。
皇陵正前方宽敞的区域内,站着等待行礼的官员和勋贵,右前方是宗室子弟,左前方的人群则分为三个部分,其一是准备着各式祭祀用品的宫中内监,其二是等待完成最后封门仪式的工匠,剩下的便是宫中廷卫和织经司的高手。
禁军在皇陵周遭戒严,京营将士则在更外围布防。
此刻云集在皇陵外面的千余人,无论身份贵贱高低,每個人都经过仔细的检查,确保身世清白不会存在问题。
陆沉非常耐心地一个个看过去,在扫过某个端着托盘的太监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太监大概二十多岁,站在人群的边缘,上身微微前倾,呈现出一种紧绷的姿态。
毫无疑问,他显得非常紧张。
便在这时,皇陵大门处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李宗本当先而出,廷卫们跟在后面。
至此,山陵葬礼进入遣奠的流程。
在礼部尚书谢珍的指引下,宫中内监捧着奠礼依次来到祭坛附近。
左相李道彦迈步来到天子侧前方,手中捧着哀册文。
“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