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存节很快就领悟对方的用意。
其实在从古到今的战事中,挖地道这种事屡见不鲜,很多时候面对高耸坚固的城墙,攻城方只能另辟蹊径,然而这种手段成功的概率极低。
原因很简单,城上的守军不是瞎子。
这个时代没有机械力量的帮助,光靠人力想要挖通一条数百丈的地道需要很长时间,这一切必然会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没人会在十几里外开挖地道,那是极其愚蠢的做法。
只要攻方挖地道的举动被守军发现,他们可以在城内轻易阻断。
即便守军没有提前看见,任何一位有经验的主帅都会让人在城墙下放置听瓮进行防备。
但是雍丘城的情况不太一样。
在靖州军入驻之前,这里一直是北燕的疆土,牛存节驻守此地已经两年多。
从半年前战事爆发到如今,假如庆聿恭一开始就想诱使靖州军北上,那么他完全可以让牛存节提前准备,后者有足够充裕的时间让人挖出一条连接内外的地道。
以此作为压箱底的杀手锏。
屋内的气氛很安静,又透着些许沉肃之意。
牛存节这一刻心念电转,他忽然间明白过来,厉天润特意将地道之法放在最后,无非是在提醒他,靖州军已经在提防这种可能,并且在城内各处排查风险。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他依旧坚持什么都不说,靖州军大抵也能找到地道的位置,不过是需要多耗费一些时间和精力,而眼下守军气势正盛,景军在没有疲乏守军的前提下,肯定不会轻易动用那个唯一的机会。
等靖州军在景军发起突袭之前找到地道的所在,牛存节也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一念及此,他长身而起,面朝厉天润躬身一礼,无比汗颜地说道:“大都督,罪人知道地道出口所在,愿意前去指认。”
坐在对面的朱振松了口气。
牛存节终于开口自然是个好消息,而且随着他抖露这个隐秘,那么城中的隐患将不复存在,守军可以全身心地应对外面强大的敌人。
厉天润也站起身来,温言道:“此番雍丘若能守住,牛将军当记一功,届时我会向陛下奏明此事。”
至此,牛存节终于心服口服,伏首道:“承蒙大都督不弃,给罪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罪人铭感五内,岂敢再不尽力?”
“不必多礼。”
厉天润示意朱振将他扶起来,继而道:“以往在战场上各为其主,恩恩怨怨都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但如今你我同为大齐子民,不必介怀那些往事,只需一心为国朝效命即可。这段时间你先安心休养,将来定然有你用武之地。”
牛存节心中百折千回,再度大礼道:“多谢大都督宽宥之恩!”
朱振望着他脸上激动又感动的神色,不禁暗暗一叹。
这位曾经的上官心思还是简单了些,他完全没有看出来,厉天润并非是因为他说出地道的具体位置而特意给他一次机会。
实际上自从靖州军入城那一天开始,厉天润便让人开始在四面城墙周围仔细探查,找到连接内外的密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之所以要特意来这里一趟,只是给牛存节一个合理的台阶,哪怕地道压根不存在,只要牛存节能说出一些景军的秘密,厉天润都会劝降并且接纳他。
因为他是北燕军中仅存的实权主帅,如果他能够真心实意地归顺大齐,这对北燕国内臣民的影响会很深远。
无论官员将领还是权贵乡绅,有牛存节这样一个鲜明的例子存在,他们在面对大齐的招揽时,心中就不会有太多的抗拒。
跟随厉天润走出这座宅子,朱振一直望着这位靖州大都督清瘦的背影。
虽然他看起来疾病缠身,虽然他如今身陷孤城,外面是重重强敌包围,但他的目光仍然着眼天下,仍然是在为大齐的国运呕心沥血。
朱振是因为王家的原因才做了靖州军的内应,但是眼下他情不自禁地说道:“大都督。”
厉天润脚步微停,微笑道:“何事?”
不知为何,朱振胸中涌起沉寂很多年的热血,朗声道:“末将愿追随大都督鞍前马后,沙场搏命!”
厉天润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