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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永嘉城。
雍丘大捷的消息就像一道旋风席卷整座京城。
大街小巷无不洋溢着喜庆雀跃的气氛,就连青皮无赖都被这种氛围感染,所有人都以为不可一世的景军步步败退,江北局势一片大好,大齐边军甚至有能力继续北伐,收复辽阔的故土。
哪怕是那些有见识的朝臣,也因为这个捷报冲淡了近来心中的忧虑。
他们之所以会忧心忡忡,是因为七天前天子忽然停朝。
紧接着就有消息从宫中传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上不豫。
这个消息让很多朝臣如遭雷击,当然也有人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自从进入建武十五年,天子便加大放权的力度,太子李宗本手中的权柄越来越重,不负监国辅政之名。
故而当天子称病停朝之后,太子在两位宰相、几位军务大臣和各部尚书的支撑下扛起治政重任,朝廷的运转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皇宫,文和殿内。
李道彦、薛南亭和陆沉都坐在圆凳上。
太子肃立榻旁,手中捧着厉天润亲笔写就的奏章,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读着。
靠在榻上的李端已经很虚弱,面色十分苍白,但是还没有到只剩一口气的地步,否则太医院的人肯定会出现在殿内。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体内的病痛颇为严重,但是他仍然尽力平静地听着太子的诵读。
片刻过后,太子放缓语气道:“父皇,读完了。”
李端微微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陆沉。”
陆沉垂首道:“臣在。”
李端停了一会,喟叹道:“朕不能阻止厉天润,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听从朕的劝阻。既然他决意以身为饵,并且将雍丘以南的军权交到你手中,那你就去吧。记得路上派人及时联系萧望之,你们二人要相互配合,与雍丘城里的厉天润携手打赢这场大战。”
有些罕见的是,陆沉这次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且无论太子、李道彦还是薛南亭都不曾出言提醒。
因为他们都知道,天子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陆沉这次离京必然会是阴阳两隔,意味着他肯定见不到天子最后一面。
良久过后,李道彦沉重地说道:“山阳侯。”
他当然明白这个年轻人此刻的心情。
天子提拔他于微末,给予他绝对的信任和无以复加的恩宠,所以才会出现一位二十多岁的国侯兼军务大臣。
陆沉深吸一口气,垂首道:“臣领旨。”
李端看向太子,缓缓道:“赐他圣旨和兵符。”
太子应道:“儿臣遵旨。”
殿内的气氛极其凝重,几近于令人无法呼吸。
对于陆沉来说,一边是关系到大齐国运、无数他在意的人命运的江北大局,一边是对他恩宠无数、病入膏肓的天子,此番一别就不会再见。
这样的选择犹如剜人心肝。
但他必须选择。
李端静静地看着陆沉,看着这个他无比欣赏的年轻臣子,道:“陆沉,莫要辜负朕。”
陆沉眼眶泛红,一挥袍袖,大礼参拜道:“臣陆沉,必定竭尽所能配合厉、萧两位大都督击败景军,必定对太子殿下忠心不改,必定竭力扶保大齐江山。”
李端脸上浮现笑意,道:“好,去吧。”
陆沉缓缓起身,又对太子一礼,然后转向朝着两位宰相,躬身道:“李相,薛相,晚辈斗胆,恳请二位暂宿宫中。”
李道彦和薛南亭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深意,两人对视一眼,李道彦点头道:“山阳侯放心,京中无事。”
陆沉又一礼,然后看向榻上虚弱的天子。
李端朝他摆摆手,轻声道:“去吧。”
“是,陛下。”
陆沉将这张苍白的面庞印刻在脑海中,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出这座文和殿。
走出这座恢弘巍峨的皇宫。
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