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连忙摇头道:“陛下,家父年纪大了,不宜太过操劳,臣也不希望他继续东奔西走。其实臣已经想好了,索性直接关停陆家在江南的生意,守着淮州的基业便足够了。”
李端微微一怔,缓缓道:“倒也不必如此。”
陆沉洒脱道:“陛下知道臣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这次江南世族死在臣手里的人成千上万,陆家商号要是继续在江南地界和他们抢食,将来不知会有多少麻烦,不如干脆一些,反正江北的生意也够赚了。”
李端望着他的双眼,颔首道:“你考虑得确实很全面。”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厉冰雪心里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会她已经反应过来,先前天子让她自选赏赐,多半是想看看她会不会说出与陆沉的真实关系。
天子必然已经从某些渠道得知,她和陆沉不止是单纯的同袍之谊,或许两年前陆沉在西柳巷遇刺、她坚决要带陆沉回府的时候,天子便察觉到一丝端倪。
虽然厉冰雪问心无愧,可是作为天子而言,他显然不愿意看到数十万边军与某一个人产生太密切的关联。
由此举一反三,方才天子和陆沉的对话之中,这对君臣悄然间便完成一次试探和回应。
天子有意让陆家商号在江南地界发展壮大,无疑是想看看陆沉的本心,而陆沉以孝心的名义婉拒这个提议,自然是在向天子表明心志。
想明白这些问题,厉冰雪心中暗暗一叹。
天子对陆沉的青睐有目共睹,但这不意味着陆沉便可肆意妄为,相反他要更加小心谨慎,每一次表态、每一次抉择都必须慎重。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伴君如伴虎又岂是一句虚言?
即便李端不是那种性情暴戾喜怒无常的皇帝,可他终究是掌握着大齐国运的皇帝。
宽仁温厚不代表他软弱可欺,那些即将被斩首的几千人对此肯定深有感触。
一念及此,厉冰雪愈发理解入宫时陆沉那句提醒的分量,因而告诫自己要更加冷静,不能连累了陆沉。
那边厢,李端话锋一转道:“李景达的密报前日抵京,景军近来确实有调整驻防的迹象,他向朕保证不会擅自出击。有许佐在那里盯着,朕不担心他会胡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朕还是给萧、厉两位都督下了密旨,尤其是萧望之那边。他们会协助防御定州前线,必要的时候萧望之可以统一指挥定、淮两地军队。”
陆沉心中一动,认真地说道:“陛下如此安排,可谓万无一失。以边军目前的战力,只要他们据守关隘小心提防,景军很难取得优势。陛下给了萧大都督统一指挥之权,即便庆聿恭亲至,他也不会仓促进攻。只要景国皇帝没有性情大变,边疆这两年大抵会成相持之势。”
他知道天子这样安排肯定另有深意。
李端随即说道:“边疆稳定,后方才能恢复元气。另外一点,朕希望你能完成先前未竟的事业。”
陆沉道:“陛下是指沙州?”
李端颔首道:“对于大齐而言,内忧外患不一而足。北边的敌人自然最强大,但是朕相信边军暂时能挡住他们。如今朝堂和京军逐步肃清,南诏国不足为惧,朕心里的忧患还是沙州七部。在二次北伐之前,朕希望除了北边的强敌之外,大齐不再有其他隐忧,如此朝廷才能全心全意地支持边军。”
陆沉思忖片刻,认可天子的判断,沉稳地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尽力而为。”
“朕知道你这段时间极为辛苦,总不能让你连轴转。”
李端轻轻一叹,缓缓道:“只是时不我待,还望你能体谅一二。”
陆沉连忙应道:“陛下言重了,臣不敢懈怠。”
李端沉吟道:“这样吧,乱党一案还有些许手尾,金吾大营的整顿也需要你拟定章程,朕给你十日假期,你好生歇息一阵,然后再去沙州。”
陆沉垂首道:“臣遵旨。”
李端看了一眼肃立旁边的吕师周,放缓语气道:“陆沉,有件事朕答应了你许久,不可一直拖下去。俗话说成家立业,你如今已是大齐国侯军务大臣,不好再孤零零一个人,朕看着也不落忍。”
不知为何,厉冰雪忽然心中一紧,双手下意识攥紧,然而想到刚才告诫自己的话,她的双拳又缓缓松开。
吕师周小心翼翼地取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朗声道:“山阳侯陆沉接旨。”
陆沉起身拱手而立,厉冰雪亦站起来立于旁边。
吕师周继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山阳侯、军务大臣、金吾大营行军主帅陆沉,筮仕三载,节操素励,功勋起于行伍,节操闻达朝野,德才兼备,忠正廉隅。今有北地义军首领之女林氏,贵而不恃,谦而益光,美玉天成,白璧无瑕。又有旬阳王氏女,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潭祉迎祥,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于尔三人,林氏、王氏皆授一品诰命夫人。尔可自择婚期,望汝等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李端笑吟吟地望着陆沉,继而似无意地看了厉冰雪一眼。
陆沉稍稍沉默,随即领旨谢恩。
厉冰雪仿佛没有注意到天子的目光,待陆沉接过圣旨之后,按照军中礼节抬手一礼,微笑道:“陆侯,大喜!恭喜!”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不妥之处,仿佛她确实只是陆沉的同袍,所有的表情都是那般正常。
陆沉转头看向她的双眼,那双清澈的眼眸与以往似乎没有不同,反而愈发明亮了几分,于是他微微垂首说道:“多谢。”
厉冰雪笑道:“光说谢可不行,到时记得请我喝喜酒。”
陆沉认真地说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