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两年能够逐渐收回权柄,一方面是以往的耐心布置,通过收服部分重臣勉强达成朝堂上的平衡,另一方面则是依靠边军不断大胜带来的威望,以及数十万精锐边军对他的支持。
这就是他将陆沉召回京城,并且放下那些疑惑重用陆沉的原因。
不谈陆沉本人的能力和名气,他身上最重要的砝码便是实力强大的边军。
郭从义等人为何在李端改制京军的时候步步后退,京军各部为何老老实实地遵从圣旨进行调整?
除去他们自身很难拧成一股绳之外,关键之处便在于陆沉身后的边军,京中那些武勋将帅很清楚边军的实力,也知道陆沉旗帜鲜明地站在天子那一边,因而没人敢轻举妄动,只能在李端划定的范围之内博弈。
良久过后,李端摇头道:“你不懂。”
“臣妾确实不懂朝堂大事,亦不敢胡乱开口,可是臣妾知道宗简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山阳侯。”
许皇后止住啜泣之声,望着天子冰冷的神情,凄切地说道:“陛下筹谋大事,需要山阳侯和边军将士的忠心支持,因此宗简这次确实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陛下将他贬为奉国中尉是他罪有应得,哪怕他此生再无加封的希望,臣妾亦不敢多说半个字。臣妾只是希望陛下能给他一条活路,毕竟他再怎么顽劣不堪,终究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
李端微微闭上双眼。
许皇后从始至终没有攀扯其他,也没有替三皇子巧言虚饰,她已经接受其他的惩处手段,唯独不忍三皇子被常年圈禁在秋山巷。
终究是母子连心。
许皇后继续说道:“陛下,宗简被夺了王爵,山阳侯甚至当着禁卫的面,在王府门前打了他一拳,难道这样还不够让他消气?说到底,宗简虽然有错在先,山阳侯毕竟没有出事,仅仅因为他损失了几名亲兵,陛下就得用天家皇子的性命向他赔罪?既然如此,臣妾愿意当面向山阳侯赔罪,只求他能饶过宗简一命。”
“够了。”
李端长吁一口浊气,沉声道:“建王府门前发生的事情,本就出于朕的默许,否则陆沉不会乱来,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打了老三一拳而已,半分内劲都没用上,不然老三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朕太过纵容陆沉,甚至到了连天家体面都不管不顾的地步?”
许皇后没有出声,但是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心里确有类似的想法。
无论如何,李宗简乃是天家皇子,陆沉功劳再大也只是臣子,岂有以下犯上践踏皇子体面的道理?
更不必说三皇子已经受到极为严厉的惩治,陆沉有什么资格教训他?
李端望着许皇后哀切中带着几分怒意的神情,略有些失望地说道:“妇道人家,见识浅薄。”
许皇后道:“陛下,臣妾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
李端直接打断她的话头,起身说道:“朕允许陆沉挥出那一拳,这件事才算真正了结,将来不会有后顾之忧,否则这件事迟早会成为陆沉的心结。朕本不欲多说,但是你如此执迷不悟,朕便明确告诉伱,朕将来还会继续重用陆沉,他手中的权力也会越来越大。老三不可能成为储君,等朕和你百年之后,这两人一个是无人在意的宗室,一個是手握重兵的实权武勋。”
他微微一顿,肃然道:“倘若陆沉心里的怨恨日积月累,等到将来那一天,谁会将老三的处境放在心上?”
仿若一道惊雷劈下,许皇后面色微白。
然而她心里想的不是很多年后三皇子的安危,而是那句“老三不可能成为储君。”
其实她对此事早有猜测,但是不愿引起天子的猜忌,所以从来没有谈及这个话题,此刻终于从李端口中确认,她心里仿若钝刀割肉,撕裂一般的痛楚汹涌袭来。
她仰头看着天子,尝试着最后的努力:“陛下,如果宗简一定要待在秋山巷,恳请陛下赐臣妾探视之权。”
李端望着这张忽然之间有些陌生的姣好面庞,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暂时不行。”
许皇后神色怔怔,轻声道:“臣妾明白了。”
李端缓步向前,最终还是给了一句承诺:“朕会让人看着他,保证他好好地活着,你不必太过担心。夜深了,早些睡吧。”
望着天子离去的背影,许皇后没有像平时那样起身恭送。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起驾”,她才仿佛霍然惊醒。
慈宁宫的宫女们小心翼翼地进来,将许皇后扶起,没人敢发出丁点声音。
许皇后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然后走出内殿来到廊下。
夜色深沉,天子乘坐的御辇早已离去。
许皇后望着迷离的夜幕,轻声自语道:“陛下……”
一抹凄然的笑意浮上她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