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林溪知道师弟藏着很重的心事,即便他此刻握着自己的手掌,温柔亲近一如往常。
一念及此,她柔声问道:“师弟,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沉默片刻之后,陆沉坦然道:“因为我不能确定,庆丰街刺杀和宫里那位有没有关系。”
林溪心中一震。
她不明白此事怎会和皇帝有关,京中谁不知道眼下皇帝需要陆沉出面和江南世族打擂台,他怎会愚蠢到自掘根基?
倘若这个皇帝真的如此愚蠢,陆沉又怎会帮他做那么多事?
“师姐,莫要紧张,我并非是指陛下策划了这次的刺杀。”
陆沉轻抚着她的手掌,放缓语气说道:“陛下不是蠢人,莫说我和他相处得还算和谐,即便他真的想杀我也不会是现在。但是,他只需要稍稍放松一点,幕后主使便能鼓起勇气行刺。在刺杀发生的时候,他只需要让那些织经司的高手迟一点出现,在确保我不会出事的情况下,让事情闹大到没人敢劝说的地步,就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什么效果?”
“以我遇刺为契机,压得朝中各方势力不敢动弹,从而推动他的各项改制举措。”
“他真的敢这么做?”
“在刺杀发生之前,陛下肯定不希望我出事,但是当刺杀发生以后,一位优秀的君王不会被愤怒蒙住双眼。这件事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短时间内或许无法断定,可若只是设法从中攫取最多的好处,对于陛下来说并不困难。”
林溪秀气的眉尖逐渐蹙起。
陆沉继续说道:“毫厘之差,结果大不相同。在陛下看来,我还好好地活着,只是死了几名亲兵而已,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几名亲兵而已……”
林溪复述着这几个字,语调渐趋冷峻。
她依然还是那位奔走江湖行侠仗义的菩萨蛮,很难接受上位者肆意将众生当做棋子,用无数鲜活的生命操弄阴谋诡计。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怀疑,不止是因为织经司的人出现得有些晚,更重要的是陛下在这件事里的表现不符合我对他的印象。他以孑然之身撑起大齐朝堂,十四年里一点点收回权柄,可见其对京城的掌控力度日益增强,这一次他的反应不应当如此迟缓。”
说到最后,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缓缓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或许织经司的大部分精干力量都已离京,秦正布防的重心必须是皇宫,陛下总不能直接将禁军调来救我。”
望着陆沉脸上的笑容,林溪却笑不出来,她眼中唯有担心和疼惜,反握着陆沉的手说道:“所以你不愿入宫见他,至少暂时不想。”
“或许是我太偏执了,非要将陛下想成完美无缺的人,其实就算他真的有意迟滞,也不过是大人物因势利导谋求利益最大化的正常手段罢了。”
陆沉微笑着示意林溪不必担心,又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总不能因为陛下对我很看重,就以为他会将我当做亲儿子看待,这未免缺了点自知之明。更何况有句话叫做天家无父子,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有时候也必须明白何谓天下大局。”
虽然他是笑着说出这番话,林溪却能听出一丝落寞的冷意,于是起身走到陆沉身边,将他拥入怀中。
陆沉感受着伊人温暖的怀抱,清新的香气涌入鼻尖,不由得缓缓放松下来,将头靠在她身上。
他微微闭上双眼,低声说道:“师姐。”
“我在。”
“我希望未来某一天,我的生死不再操于他人之手。我不想一辈子做人手中的刀,亲眼看着身边人为我而死,却还得克制怒火戴上面具,陪那些人虚与委蛇。”
相识这么久,林溪从未见过他出现如此伤感又愤怒的神态。
明天他依旧会是那位杀伐果断的实权国侯,但在今夜这个特殊的时刻,他在林溪面前卸下心防,表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
林溪当然懂得这是怎样的信任,同时也感觉到陆沉内心的孤独,那是一种背负重担踽踽独行的孤独。
于是她抱紧他,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然后双唇微启,声音温柔又坚定:“我相信伱一定能做到,无论前路多少艰难险阻,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她顿了一顿,无比认真地说道:“纵然长夜漫漫,终有天亮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