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平原西北三十余里,有一座小城名为藤县。
当女鲁欢让人发出那道讯号,景军骑兵在拔里海的率领下狼狈败走,往西北方向仓皇而逃,直到进入藤县才停下脚步。
厉冰雪率飞羽营追出二十余里,他们本就拥有兵力上的优势,再加上景军骑兵士气跌至低谷,压根没有回身反击的想法,因此飞羽营在这二十余里的追击中斩获颇丰。
入夜之后,城中一处被景军临时征用的富商宅邸内,拔里海面色沉重地说道:“殿下,此战的结果已经大致统计出来了。”
“说。”
庆聿怀瑾站在窗边,身上甲胄未除,青丝稍显杂乱。
拔里海垂首道:“牙乌塔战死之后,他率领的两千骑兵被南齐锐士营冲散,有八百多骑绕远路逃回藤县。末将统率的五千骑,在战场上阵亡七百余人,后续撤退的过程中又损失八百多人,全须全尾回来的只有三千四百余骑,另外战马损失较为严重,被南齐飞羽营夺走四千余匹。”
屋中一片沉寂。
良久过后,庆聿怀瑾幽幽道:“步卒没有一个人逃回来?”
拔里海喟然道:“应该有一部分人逃离战场,但是目前还没有见到。”
庆聿怀瑾再度陷入沉默。
拔里海感觉到她身上弥漫着一种极其压抑的情绪,不由得劝道:“殿下,胜败乃兵家常事,还请不要太过伤神。”
“将近两万多人阵亡…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庆聿怀瑾语调飘忽,眼神木然。
拔里海叹道:“这场失利岂能全怪殿下一人?当初商议此战方略的时候,谋良虎将军、女鲁欢将军和留可将军都明确表示同意,殿下只是在前些天提出增派骑兵援护的想法。再者如果不是殿下这个决定,末将没有率主力骑兵赶来,或许步卒会败得更加迅速,无法给齐军造成那么大的杀伤。”
他们此刻并不清楚淮州军的损失究竟是多少,但是拔里海大致能判断出对方这一次只能算艰难取胜。在陆沉领兵凿穿景军步卒大阵之前,双方鏖战了两个多时辰,淮州军在这段时间里同样付出不小的伤亡。
庆聿怀瑾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了,将军且回罢。”
拔里海见状便不好再劝,只能拱手道:“是,请殿下早些歇息。”
庆聿怀瑾缓步来到门外廊下,抬头望着深沉清冷的夜幕,那双丹凤眼中渐有风雪。
平心而论,这场惨败并不完全是她的责任,在雷泽平原与淮州军决战乃是谋良虎、女鲁欢和留可等大将共同商议之后确定的方略,并非是由她首倡和主导。当然她若是强硬地反对,那几位大将也不会坚持己见。
前两年燕景军队时常打败仗,她在河洛城里收到过很多份类似的战报,比如今年夏天发生在宝台山里的战事。
庆聿怀瑾在翻阅那些战报的时候,虽然心情不甚爽利,但是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唯独今日这场恶战截然不同,因为她亲历战场参与厮杀,并且眼睁睁看着上万步卒陷入绝境。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与悔恨糅在一起,足以让她永生难忘,所以当时会在战场上有失态的表现。
“呼——”
庆聿怀瑾呼出一口气,在面前晕染成一片白雾。
屋外忽地传来一阵喧哗,旋即有人大步走进来,庆聿怀瑾不禁眉尖蹙起,本以为是拔里海再度折返,定睛一看却神色微变。
来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行走时龙行虎步气势煊赫。
他来到庆聿怀瑾面前,望着这张冰肌玉骨的面容,不见她往日的神采飞扬,唯余沉重沮丧之色,不由得轻声一叹道:“怀瑾,战事的细节我已经听拔里海说了,怪我来得迟了一些,你还好吗?”
庆聿怀瑾嘴唇翕动,从战场上撤退一直到现在,她一直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所以才会在拔里海等人面前表现得那般漠然。
可是她甚至都不敢闭眼,因为闭上眼睛之后便会浮现战场上的惨烈景象,脑海中会响起最后时刻那悲壮的鼓声。
两万多名将士葬送在这场恶战之中,纵然没人有资格借机对她做什么,可她心里根本无法放下,毕竟那是两万多条人命。
直到此时此刻,面前这位男子的出现,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击穿了她的伪装和防备。
她转过身背对着那人,抬手抹过眼角,轻声道:“我没事,哥哥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庆聿家的长子庆聿忠望,他望着女子身上的轻甲,上面还有很多血迹,便放缓语气道:“先不着急说这个。外面天寒地冻,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进去说话。”
庆聿怀瑾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