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了一趟北地,如今再相见,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庆聿怀瑾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余从容不迫之气,而且对自己更加尊重,没有以前那种若有若无的轻蔑。
“我昨日见了庞枢密,向他转达了父王的叮嘱。南齐暂时还没有动作,不代表他们愿意错过这个最后的机会。如今我大景军队主力在平定赵国,他们必然会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利用这段时间在边境上做文章。父王说了,接下来这一年燕军只需要坚守就行,察事厅也要多多出力。”
庆聿怀瑾语调温和,不急不缓。
王师道恭敬地说道:“殿下,察事厅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我们在南齐淮州的人手较少,短时间内无法增派太多的密探,不过根据传回来的情报判断,淮州都督府厉兵秣马,最迟明年春天就会发起进攻。”
庆聿怀瑾点了点头,又道:“王相那边我也提醒过了,朝廷务必要保证边军将士的粮草供给。这将是一场恶战,我们要力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今天请王大人过来,除了就这些大事通气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相商。”
“请殿下示下。”
“王大人认为,我们要如何削弱南齐边军的实力?”
王师道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太过庞大,一时半会如何能够理清。
他望着庆聿怀瑾平静的目光,试探道:“殿下之意,我们要对萧望之和厉天润下手?”
庆聿怀瑾摇头道:“这件事难度太大,而且很难取得南边那些门阀世家的支持。他们虽然愚蠢,还不至于蠢到自毁根基的地步。萧、厉二人想要再进一步很难,若要扳倒他们却也不太现实。南边的权贵虽然不喜欢他们,却也离不开这两位的能力,如果没有他们镇守边疆,那些权贵想必连觉都睡不安稳。”
王师道心中微动,缓缓道:“断其后援?”
庆聿怀瑾眸光一亮,赞道:“正是此意。父王的意思是,可以容许南齐边军取得一时的优势,只要等我朝大军平定赵国,再南下便能将他们打回去。但是在这之前,不能让齐军一鼓作气打到河洛城下。其中关键便在于,要切断南齐朝廷对边军不遗余力的支持。”
王师道浸淫密谍事务十多年,对南齐朝堂上的格局极其了解,经过庆聿怀瑾这般提醒,他旋即豁然开朗,微笑说出一个名字:“薛南亭。”
“王大人明见。”
庆聿怀瑾淡然一笑,继而道:“南齐百官之中,薛南亭和秦正可谓齐帝的左膀右臂,然而秦正的织经司终究无法插手朝政,只有薛南亭可以给齐帝足够的支撑。这一年来,靖、淮两地获得大量的粮草军械补充,都是薛南亭这位右相的功劳。扳倒薛南亭,南齐边军就是无本之源无根之木,纵然可以取得一时的优势,终究难以为继。”
“此计大妙。”
王师道由衷地赞了一声,又道:“不过薛南亭的地位很稳固,齐帝对其信任有加,想要扳倒此人怕是不太容易。”
庆聿怀瑾微微挑眉,从容地分析道:“南齐朝廷想要扳倒薛南亭的人不在少数,你们察事厅埋下的棋子也可以活动一下,我这边还有一人可以提供助力。只要薛南亭倒下,新上来的右相必然还是门阀世家中人,届时他们又怎会愿意继续支持边军北伐呢?毕竟,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都是江南百姓供出来的。”
王师道心中大定,与庆聿怀瑾议定细节之后,便信心满满地离去。
庆聿怀瑾依旧坐在原位,抬手捏了捏眉心,端起温热的茶水饮了一口。
一道魁梧的身影进入花厅,正是护卫首领萧军。
他来到近前,垂首禀道:“殿下,今日宫里传来消息,皇帝召封黎于文和殿东暖阁相见,并且屏退了所有人,我们的耳目无法探听他们的交谈内容。”
“封黎……张家带进宫里的心腹,禁卫军都监?”
“是。”
庆聿怀瑾面色淡然,沉吟道:“我知道了。”
萧军恭敬地站着。
片刻过后,庆聿怀瑾又问道:“陆家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萧军道:“有眉目了。陆通当年曾经有过一段从军的经历,后来因为触犯军纪被撵了出去,便回到淮州广陵操持家中商业。据我们的人分析,陆通和萧望之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只不过因为对方隐藏得极深,暂时无法确认具体的情形。另外,陆家商号应该在北边有不少伏手,只是我们暂时还无法查到。”
“还有呢?”
“陆通和南齐神医薛怀义知交莫逆,当初察事厅的人设计陷害陆家,便是薛怀义从中作梗,导致陆沉有了翻盘的机会。这位神医薛怀义,乃是南齐右相薛南亭的亲叔叔。”
庆聿怀瑾青葱一般的手指摩挲着杯盏,缓缓道:“萧望之、薛怀义、薛南亭、陆通,有点意思。其实我一直觉得,陆沉的崛起太过突然,这个过程里仿佛有很多人在刻意铺路。”
萧军在这一刻福至心灵,下意识地说道:“莫非这陆沉的身份有玄妙?否则那些大人物怎会突然之间对他如此看重?”
庆聿怀瑾抬眼望着他,眼神略显古怪。
萧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紧张地道:“殿下,小人一时胡言乱语,请勿见怪。”
庆聿怀瑾摇了摇头,微笑道:“世间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多一个陆沉倒也不算奇怪,但他既然如此顺风顺水,就别怪世人会心生疑虑。”
“殿下之意是?”
“你可知道世人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小人不知。”
“是谣言,譬如和陆沉身世有关的谣言,相信南边很多人对此都会感兴趣。”庆聿怀瑾轻声笑了起来,又道:“陆沉今年二十岁?”
萧军答道:“是。”
“甚好。”
庆聿怀瑾双眼微眯,吐出让萧军满心不解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