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杰饮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我帮陛下确立争储之策,继续维持先前的行事风格,但是坚决不与江南门阀靠近,因为先帝一生囿于门阀势力的制约,御宇十三年才能发起第一次北伐,他早就想铲除江南门阀,只是做不到而已。在这个基础上,李宗简那个蠢货根本就没有希望承继大宝,他和江南门阀走得越近,离那把龙椅就越远。”
韩毅听得心旌神摇,他完全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能瞒着祖父做了这么多事情。
韩忠杰看着他的神色,脸上不由得泛起一抹笑意,道:“陛下最大的对手是大皇子,只有除掉大皇子才能让陛下顺理成章地登基。故此,我设法在大皇子府中安排耳目,逗弄大皇子酒后发作苛责仆人,以此给先帝留下不好的印象。大皇子性情太过刚直,受不得半点委屈,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坐上龙椅。”
韩毅点头附和道:“父亲所言极是。”
韩忠杰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低声道:“但是先帝并未下定决心,虽然在京城叛乱之前,他更加欣赏当今天子,可谁也无法断定先帝不会改变主意,于是我劝陛下先下手为强。既然先帝逼得郭从义和王晏等人铤而走险,不如趁势利用这个机会,借这群乱臣贼子的手杀死大皇子!”
仿佛一道惊雷在韩毅脑海中炸响,震得他面色发白。
“现在你该知道,为何陛下如此器重韩家,百般筹谋只为让你父亲起复。”
韩忠杰看着自己的长子,眼神冷厉又沉肃。
韩毅下意识地点头。
韩忠杰缓缓道:“如果没有我从中遮掩,郭从义和王晏又怎能如此顺利地裹挟京军叛乱。他们不知道的是,挟持大皇子造反是我让人给他们提的建议,他们更想不到一点,最后是我安排的人在混乱之中给了大皇子致命一击。如此一来,先帝再无选择,只能立今上为太子,这一切都是我和陛下暗中商议过后的决断。”
韩毅细细一想,终于明白那场略显古怪的叛乱为何能发生。
先帝本身就有引蛇出洞的想法,否则不会让陆沉提前率领精兵在外等候。
韩忠杰则是推波助澜,一方面遵循先帝的心思让叛乱发生,另一方面悄悄在其中埋下伏手,只为了借反贼之手害死大皇子。
至于郭从义和王晏等人,他们当时已经被逼到墙角,再加上侯玉死于流放途中的消息传回京城,逼得他们只能铤而走险。
骤然听闻如此惊悚的隐秘,韩毅好不容易才稍微平静一些。
韩忠杰凝望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之所以今日告诉你这些,因为你是韩家的长子,将来要继承全部的基业。你要记住,该心狠的时候绝对不能手软,否则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韩毅起身道:“儿必定谨记于心。”
韩忠杰微微颔首,又道:“另外一点,因为我这些年暗中做的布置,韩家的命运早已和陛下的皇位紧密相连,故此你要像为父一样,对陛下和大齐忠心不移,如此才能维护韩家门楣不堕。”
“是,父亲。”
韩毅躬身一礼。
苑玉吉在安抚韩忠杰之后立刻返回皇宫。
来到御书房外,他渐渐放缓脚步,看着廊下那个太监,朝里面努了努嘴。
太监压低声音道:“苑内监,陛下现在正同吏部李尚书谈事,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打扰。”
“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苑玉吉站在御书房大门外,宛如一尊门神。
即便此刻他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也知道氛围肯定不太好。
事实亦是如此,李宗本坐在御案后,眼神冷如寒冰。
李适之见状只能劝慰道:“陛下,荣国公和秦国公并未反对丁会赴任定州,由此可见他们顾全大局颇识大体。至于韩大人…陛下已经尽心尽力,既然事不可为,只能徐徐图之。”
“朕气得不是他们反对韩忠杰起复。”
李宗本语调阴沉,冷冷道:“朕只是想让韩忠杰为国效力,并且朕已经下了罪己诏,这些武人为何就不能稍稍体谅一下朕?更可气的是他们反对的手段,动辄就以辞官舍爵的手段逼宫,无非是吃准了朕不敢接受,可是他们怎么不想一想,用这种方式逼迫朕就范,长此以往岂是君臣之道!”
李适之默然。
天子和文臣打惯交道,确实无法适应像萧望之和陆沉这样动不动就掀桌子的习惯。
如果说那日在御花园内,陆沉的强硬态度让李宗本面上无光,昨日朝会上萧望之的举动则彻底激怒了这位年轻的天子。
“爱卿你说,朕该怎么做?”
听到李宗本这句话,李适之只觉心里那颗石头终于平稳落下。
因为他能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天子强行压制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