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想帮秦正一把并非虚情假意,只不过他更想借这個机会看一看陆沉的内心。
良久过后,谭正忍不住低声道:“公爷,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陆沉双眼微闭,淡淡道:“讲。”
谭正鼓起勇气道:“公爷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很超然,陛下就算有再多想法,也需要顾及公爷在边军的地位,所以陛下只能用那种拐弯抹角的手段,而且也只是希望能给公爷施加一些禁制。既然如此,公爷似乎没有必要卷进这种风波,如果此案牵扯的人比较广,有可能导致公爷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原因很简单,今时不同往日。”
陆沉抬手轻轻敲着桌面,继而道:“想要插手朝政,进而真正触及到核心区域,光靠一些眼线和拉拢几个官员能有多大的效果?陛下或许是想继续将我架在火上烤,但我同样需要一个契机,将我的影响力从边军延展到中枢,奉旨查案便是一个开端。先帝在时,我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一心只考虑如何带兵打仗,然而现在不得不多想几步。”
谭正恍然大悟,垂首道:“小人明白了。”
陆沉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包括陛下和右相在内,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反倒是左相一言道出最关键的细节。或许他也没有想得这么深,只是宦海沉浮数十年养成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劝阻。其实我本不想理会这些事情,只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局势如此,不得不提早未雨绸缪。”
谭正敬佩地说道:“公爷明见。”
陆沉轻吁一声,继而吩咐道:“去内侍省将那个太监及两名工匠的详细生平要来,再找织经司要这次的审查资料。至于这三名刺客,先熬他们一晚上,明天我亲自审问。”
谭正肃然道:“小人领命!”
……
皇城,修仁殿。
李宗本坐在御案之后,端详着站在三尺之外的中年官员。
除苑玉吉之外,其他宫人皆在外间肃立。
从大半年前监国开始,李宗本与这位中年男人的接触日益增多,尤其是先帝驾崩之后,在礼部尚书谢珍年迈的前提下,对方身为礼部左侍郎肩负着国丧仪程的重任,入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李宗本对他并无特别的关注。
因为他是左相李道彦的长子,没人能够忽略那位老相爷的光芒,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长子身上。
直到昨日与三皇子李宗简一场谈话,李宗本从记忆中翻找出某处古怪的细节,一些疑惑豁然开解。
所以他以询问国丧手尾的名义将李适之召入宫中,第一次近距离仔细地观察。
其人确有乃父之风,清贵儒雅之气浑然天成,尤其是那股沉稳内敛的气质,在面圣时显露无疑。
李适之入宫前并不知道天子的用意,但是他眼下已经隐约察觉到几分端倪,故而愈发镇定自若。
李宗本终于开口:“李侍郎。”
李适之垂首道:“臣在。”
李宗本平和地说道:“前些时日谢尚书私下与朕说,他年老体衰渐感乏力,有意辞去礼部尚书一职归乡养老。你身为礼部左侍郎,乃是谢尚书之下实权最重者,朕想听听你对此事的意见。”
李适之稍作思忖,不急不缓地应道:“回陛下,臣不敢妄议上官。不过陛下相询,臣更不敢敷衍以对。谢尚书时年六十二岁,或许确有力不从心之时,然而臣不能建言陛下允准谢尚书请辞。”
李宗本问道:“为何?”
李适之答道:“回陛下,家父比之谢尚书还要年长三岁。”
李宗本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言之有理。”
其实他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因为谢珍是李适之的顶头上司,换句话说就是他在官场上最大的阻碍。
如果李适之认为谢珍这种老东西该早点让路,自然会显得极其愚蠢,可若是他坚定地帮谢珍说话,未免又太过虚伪。
闭口不言更不可能,他唯有将自己的老父亲搬出来,既合情合理又不至于堕入天子的言语陷阱。
李宗本看着此人不卑不亢的神态,愈发觉得顺眼,于是更进一步说道:“先皇在时,谢尚书便有乞骸骨之意,只是因为朝中有连续不断的大事,先皇和朕都没有同意他请辞。这一次他的态度颇为坚决,朕也不好继续强留,准备允准他归乡养老。谢尚书走后,朕属意推举你为礼部尚书,不知你是否愿意替朕分忧?”
这一次李适之没有继续拿左相当挡箭牌,只见他躬身一礼,坦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此乃人臣所为也。”
“平身。”
李宗本眼露欣慰之意,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神色泰然的面庞,由衷地感慨道:“李相后继有人。”
李适之垂首低眉,神态愈发恭敬和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