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了吗,都护府的孙娘子死了!”
“孙娘子是谁?”
“李都护的妾室,从老家跟过来的,虽说是妾,可李都护身边就她一个女的,跟正头娘子也差不多了!”
“那怎么会死的,之前都护府是不是死过一个婢女了?”
“没错,您老记性可真好,那出事的婢女,正是孙娘子身边的人!”
“哎哟,那这都护府是接二连二死人啊,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吧!”
“这谁知道呢,听说孙娘子身边还有个婢女,因为看护不周,被李都护用了刑赶出来。”
“哎,在贵人身边也不容易,上回我还说让闺女去试试呢,这都护府老出事,谁敢去了?”
七嘴八舌的市井谈论中,一个身影从人群中悄然路过。
他压低了帽檐,让头顶斗笠遮去上半边的脸,下半边则用麻布围起来,边城风大,这样打扮的人也不稀奇,没有人会去多看一眼。
男人脚步匆匆,看也不看飘香四溢的卤肉摊子,和旁边排了不少人的包饭铺子,转而拐入一条小巷。
他记得那里有一户人家,正是眉娘的家。
确切地说,是眉娘进都护府之前,寄居的叔叔婶婶的家里。
门口有个人佝偻着背,像是刚被赶出来,但她走路一瘸一拐,天又下着小雪,只能扶着墙边,走得极慢。
腿疼得受不了时,女人弯下腰,贴着墙慢慢坐下,不顾坐了一身的冰雪。
她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上,混着血污和汗渍,在枯黄脸色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印象中,眉娘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
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可那衣裳也都洗得很干净,身上永远都会有淡淡的皂荚味,后来去了都护府,衣裳则染上熏香,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要不是端详了好一阵,周逢春几乎不敢认。
他左右张望,见周围空无一人,忍不住悄悄上前几步。
“眉娘!眉娘!”他小声喊道。
女人缓缓抬头,神情有些麻木。
她的嘴角干裂流血,还微微青肿,看着像是被打过。
好一会儿,她似乎从斗笠下面露出的眼睛,认出对方身份,脸色终于浮现一丝裂痕。
她摇摇头,没有惊喜,反倒往后缩。
“眉娘?”
周逢春不解,伸手去拉她。
眉娘开始挣扎,甚至用上脚。
“眉娘,是我啊!”
周逢春急了,他不愿闹出更大的动静,声音微微提高又赶忙压低,周逢春蹲下身近前,闻见对方身上带着血腥和酸臭的气味,不由又往后仰开。
“你这是怎么了,他们对你用刑了?因为孙娘子的死吗?”
“我,嗓子……”眉娘指指自己喉咙,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跟从前完全不同,几乎认不出来。
周逢春又惊又怒:
“你连嗓子都被他们毒哑了?”
眉娘通红的眼睛沁出泪水,她摇摇头,只是挣开周逢春的手。
“你,还来,作甚?”
周逢春本是不想来的。
因为他知道,孙娘子出事之后,眉娘一定会受到处罚,甚至被认为是凶手。
但他又不得不来。
“我来找你的,眉娘。”他放柔了声音,“只要命还在,以后就还有希望,我来带你走的,我们去寻个无人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我攒了一笔钱,足够我们安稳度过余生了。”
眉娘蹙起眉头看着他,好像惊疑不定。
“你,报仇……”
周逢春摇摇头:“自从听说孙娘子出事,我就后悔了,即便大仇得报,若是你有事,我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
他解下身上披风,将眉娘裹住,扶她起来。
“我先前还担心你被留在都护府,那样我还得想办法去救你出来,现在看来他们并未怀疑到你身上,我们趁现在赶紧走吧!”
眉娘闻言没再反抗,依偎着他起身,只是有些踉跄。
“我的腿……很疼。”
她露出的手背手腕,嘴角脖颈,无不伤痕累累,新旧交加,可见这两天吃了许多苦头。
周逢春的表情有些复杂难辨,但仅仅是一闪而过,他又像往常那样细心体贴。
“我搀着你,来,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