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刘复说的什么“随手便买了”,肯定是精心准备的。
“多谢刘侯,”她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很喜欢。”
刘复心花怒放,小眼神禁不住朝陆惟乱瞟,那意思是“你又送了什么”。
陆惟低头喝茶,只作不见。
他这次是来收礼的。
上回送了重礼,怎么也该轮到公主回礼了。
公主挥挥手,侍女鱼贯而入,奉上菜肴。
烤肉饼餤,粟米粥,蒸猪头肉片,梅花糕,玉露团。
这些菜肴比不上京城精致,但已经是这里能找出的最好食材。
烤肉是烤羊肉,切得很薄,烤得焦黄,寒冬时节的边城没有绿蔬,就在烤肉里夹了白萝卜丝。
玉露团名字听着稀罕,实则也只是时下最常见的糕点,有复杂做法也有简单做法,民间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乳酪为内馅,外皮猪油起酥,若是要往复杂了做,富贵人家乃至宫廷则是将糕点雕揉成植物玉露形状,晶莹半透,色泽嫩绿,一口下去,软糯清甜,如食玉馔。
今天的玉露团自然是民间做法,刘复吃惯珍馐,嘴巴出了名的刁,虽然给足公主面子,面前这盘玉露团也是动都未动。
反倒是陆惟一个接一个,都光盘了。
公主歉然:“这里找不到会宫廷做法的厨子,还请两位包涵。”
刘复满不在乎:“殿下不必客气,边陲之地的吃食能精致到哪里去,一路上更难吃的我都碰到过,早知道离京时就多带点干粮,就是啃家里的烧饼,都比这里最好的厨子做得好吃!”
公主眨眨眼:“刘侯府上的厨子想必是庖丁再世。”
刘复苦着脸,大倒苦水:“出了京城,一路往西走,就再没碰到过能入口的东西,连一碗炖菜都做不好,里面掺着沙子。除了在凉州吃的一碗羊肉粉,那羊肉还算鲜嫩,但也还带了膻味!”
公主忍不住笑。
她看刘复就像看见十年前出关的自己,那时候的公主也娇气得不行,这也不好吃,那也吃不惯,但刘复好歹还能回京,她则知道自己永远,或者起码是半生都回不去了,十六岁的少女为了天家尊严,只能躲在马车里偷偷哭泣。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回头看,并没有唏嘘遗憾,反而觉得那是自己成长的一部分,如果没有那些荆棘,也就不会有后来披荆斩棘的自己。
刘复见公主笑,还以为自己说的逗笑对方,也跟着笑。
“但我在永平城吃的羊肉,就没有膻味。”
公主道:“因为城外不远处有片草原长得很好,那里牧的羊也要比别处都好吃,也因为如此,柔然也盯上这块草地,从前隔三岔五都会过来抢掠一番。”
虽然她讲到柔然的时候,表情很自然,但刘复怜香惜玉,还是避开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给公主讲起京城逸闻。
“左相赵群玉的小孙女前几个月出嫁,据说赵群玉极为宠爱那个小孙女,连嫁妆都是比照公主规格来的,你猜有多少?我当时在酒楼上,光是衣服就装了满满十箱,珠宝首饰更不必说了,都说赵群玉为官清俭,我看他是把钱都给儿孙花了,反正他自己又花不了多少,还能博个好名声!”
“那小赵氏的夫家姓柳,老爹是御史台的,还是赵群玉的门生,说起来赵群玉这老狐狸对小孙女还真是真心疼爱啊,为了怕她嫁过去受欺负,还给找了自己学生的儿子。”
“不过小两口感情好像也不怎么样,新婚刚一个月,丈夫就夜不归宿,小赵氏带着人上乐坊捉人,还真捉到丈夫在竹林后边跟一个小娘子卿卿我我,男的看见小赵氏,非但不心虚,还将那小娘子护在身后,信誓旦旦说两人是真心相爱,希望小赵氏能成全他们,让自己纳妾。”
刘复讲起这种八卦传闻,简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公主也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那小赵氏答应了吗?”
刘复诡谲一笑,还卖关子:“殿下猜呢?”
公主道:“小赵氏有个万分疼爱自己的祖父,又是家中幼女,想必是不可能答应的吧?”
刘复笑嘻嘻:“猜错了,那小赵氏当场就将舞姬领回去,逼着柳筠天天去舞姬那里,还让人去旁观偷窥,将两人情态画下来送给柳筠,分发亲朋,柳筠快被折磨疯了,去给他爹说想休妻,被他爹骂了一顿。”
公主大开眼界:“这位小赵氏真是别出心裁!”
刘复乐不可支:“可不是么,因为这事,柳筠小半个月没敢出门,怕丢人,在我离京前,这两口子还在闹呢!”
公主:“这柳筠是否得罪过刘侯?”
刘复的幸灾乐祸只差写在脸上了。
“那倒也没有,我只是瞧不上那小子的做派,成天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仗着老爹是御史,就自恃清高,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还不是照样要依附赵群玉!”刘复道,“柳家自称是河东柳氏,可谁都知道,本宗的柳氏早就南下了,如今这支也是旁宗里的旁出,他就拿着柳氏的名号到处招摇往自己脸上贴金。”
刘复挂了个闲职,平日里正事不干,对这些事情却是信手拈来,连别人家午饭多用了两勺,他估计都能打听到。
“还有一件事,说起来更可乐了。陛下身边有位崔妃,还未生育儿女,她便让娘家过年去观音禅寺抢一炷头香,谁知严妃娘家也正好过去上香,两家人为了争头炷香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最后官司闹到天子面前,陛下头疼不已。”
公主道:“严妃为陛下诞下一双儿女,又得爱重,这崔妃娘家能把官司打到陛下面前,想必出身也不凡吧?”
刘复笑道:“殿下慧眼,那崔妃正是出身清河崔氏。”
公主懂了。
一边是新贵,一边是高门。
这哪里是两个妃子争宠,分明是两派势力在争脸面。
“那后来呢,谁输谁赢了?”
刘复道:“要说赢,
那可能还是崔氏小胜一筹。因为陛下虽然两边都训斥一番,
但据说事后严妃娘家人上门去给崔氏赔礼了。”
公主望向陆惟。
陆惟放下茶杯,点点头:“崔氏除了有人在朝为官,族中还有当世知名的大儒崔易辙,连赵群玉也礼让三分,严妃家人倚仗严妃发家,再嚣张也有限。”
刘复轻轻一拍大腿:“四郎这话说得不错,严妃祖父那一辈,是在长安开烧饼铺子的,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小有家资,又有个美貌女儿,方才能为其运作,让她入了陛下的眼!”
三人聊些京城风闻逸事,在刘复天马行空的话题下,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很快到了掌灯时分。
刘复是个话痨,自打出京就憋得慌,陆惟不跟他聊这些,他又找不到别人聊,现在终于在公主这里一吐为快,就算看见外头天黑了,也还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