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尺古村村长姓何,名叫何福斌,年龄比齐家明小一些,才45岁,是少有的留守在村子里的青壮年。
也就是说齐家平反、齐家父子离开尺古村的时候,他才一两岁,还是吃奶的婴儿,自然对齐家明毫无印象。
听到他说许光明已经死了,齐家明还愣了一下:“死了……?”
“是,死好多年了。”何福斌点头说:“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我当时才十几l岁,也是听家里人讲的。”
据他回忆,93左右的他在镇上读初二。
那个年份已经开放高考、改革开放有十四五年,年轻人要么打工做生意,要么读书考大学,这两条路都是能跃进的前路;
何福斌家选择的是第二条。
他当时成绩很不错,是村里为数不多有可能考上高中的学生。
家里父母为了让他冲刺县城高中,给他缴纳了在校住宿的费用,周一到周五他都住在学校宿舍的通铺,周五晚上才回家,到周日下午又要骑着他那快要散架、淘汰了不知多少手的自行车赶回镇初中。
何福斌只记得那是初二回家的某一天,往常只有村里大爷大妈乘凉的村头大树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交头接耳的村人。
‘可怜喔!给压得稀烂……’
‘我说什么来着,那外头是那么好就遍地金子了?这些年轻人越来越浮躁,不愿意搁家里好好种田侍弄庄稼,非要跑去外面发财,这下好了财没发到,人也没了!’
‘玉皇大帝哟我看不了一点,太吓人了,真不知道许家老娘和老四媳妇以后怎么活,伢子又那么小……’
‘桂花媳妇好年轻的,二十出头就成寡妇了,能替许老四守几l年?我看要不了多久就得改嫁。’
‘嘶……老许家这几l年真是倒大霉,不会是他家干过啥亏心事,中邪了吧?!’
‘呸呸!人家许老四刚死你就敢这么说,不怕他找你算账?!’
‘……’
骑着明显不合身、大了一圈的自行车的初二生何福斌,还听到里二层外二层的人堆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声。
又老又少,还有婴儿的哇哇大哭。
出于好奇,抓心挠肺的少年人踩着脚踏板支起身子,慢慢在人堆外一边骑,一边抻头往里看。
视线贴着村人的头顶,他看到最里层的古树下的境况——一个简易担架放在地上,上面盖着块白布,□□涸的褐红色渗透,周围有两个女人跌坐在地上哭泣。
年纪大的头发花白,扑在白布上失声痛哭:‘儿啊!我的光明!!我说了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要去打工,现在你也没了……跟着你爹你哥去了,我还活着干啥啊?!’
‘老天爷啊……干脆也把我带走吧!不如劈死我算啦……光明呜呜呜……’
另一名瞧着很年轻的妇人扎了个低马尾,怀里系着兜布,里头吊着个哭得脸通红的婴儿,她只默默哭泣,手里握着一只从白布耷拉出来
的手掌。
旁边另有二名青年汉子沉默不语,或靠着树干或坐在地上双手抱头。
何福斌晓得这是死人了。
那嚎哭的老嬷嬷是许老村长的妻子,育有二儿一女,死的人名叫许光明,是许家老四、最小的儿子;
抱着娃娃的青年妇女是许光明的老婆,村里人都叫她桂花,她和许光明的儿子还不满两岁。
何福斌平时在路上碰见她,也会招呼一声桂花婶子。
此刻他清清楚楚瞧见,那只被悲痛欲绝的桂花婶子握住的手掌血肉模糊,皮肉粘连黑中带红,把他吓得身体失去平衡,自行车翻倒跌在地上。
他拖着摔破的腿和自行车,一瘸一拐回了家,他妈还又惊讶又心疼:
‘咋摔了啊?’
何福斌龇牙咧嘴笑笑,趁他妈用碘伏给他清理伤口,忍不住询问刚才在村口看到的一幕:
‘妈,许家那个四叔怎么死了?’
何母只白他一眼:‘小屁孩问那么多干啥?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只要好好念书!洗洗手快去吃饭!’
‘哦。’
当天晚上,何福斌迷迷糊糊入睡时,梦到了那只不成样子、断了手指的手,把他吓得一激灵,醒了过来。
农村的土炕不隔音,他贴着墙睡,能听到一墙之隔后的父母并没有睡觉,而是在拉呱讲何家的事。
何母:‘他们好几l个人一块儿出去,咋个就许老四没了?他们老板也不多给点赔偿金?孩儿他爸,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何父:‘你说啥嘞,这话是能乱说的吗?!许老四那是自己短命被车给压死的,那开沙石场的老板们肯定都有背景,咱平头老百姓哪里拧得过大腿?栓子他们能把老四的尸体给抬回来,已经够念同村情了。’
何母:‘唉,老村长一家人怪好的,谁能想到这几l年接二连二没有好下场……’
何父:‘你个妇人家家懂啥,许家人搁外头个个是好人,背地里……哼!’
何母:‘你就瞎咧咧吧。’
‘……’
对许家的遭遇明显有分歧的父母不欢而散,各自嘀咕着翻身睡了。
后来何福斌去上学,在同村的同学八卦、以及成人后偶有的过年闲聊中,陆陆续续拼凑出许家那几l年发生的巨变。
何福斌说:“你先前问我许村长,我一时半会儿没想起,因为我们村子的村长从我记事起,就不是许光明他爹了,是另一个姓王的伯叔。”
原来齐国安带着齐家明离开尺古村没几l年,记忆中的许村长就换人了。
他们是79年春天离开的村子,许老村长84年卸职,届时何福斌才六岁,还没去村小学读书,对这位老村长的印象自然不深。
只是村子里的村民,偶尔碰到许家人,还会用‘老村长’称呼许老头。
在齐家明的追问下,他回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