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郭康点点头,揶揄道:“军队参与和帮助传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真正的问题在于,蛮族们太没文化。他们总觉得,想要宣传真理,只需要通过战争行为本身,就足够了。但实际上呢?他们既不擅长战争,也不懂宣传,更是摸不到真理的边。”
神父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实际上呢?”郭康严肃了一些:“我们现在,看了这么多历史教训,今天又亲身体验了一番,也应该知道了。军事手段确实是非常必要的,甚至是宣传真理的前提,否则,那些敌人也不会让我们好好教育大家的。”
“但是,只有军事手段是不够的。真正想要宣传真理,就得靠自己的切实行动。要让民众知道,真理确实可以带来改变。追随宣传真理的教会,确实可以感受到福音。这样,才有了好好宣传、教化普通民众的前提。”
“那拉丁人的各种宗教战争,也可以归入谎言么?”米哈伊尔神父问。
“天父爱世人,不会因为他出生在罗斯乡村或是大都城里,就会有所偏私;天兄传教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族群和等级,就有所偏私;反而是当时的犹太教祭司,担心自己垄断的宗教权力被人夺走,向罗马总督施压,才导致他遭到逮捕。”郭康列举经书里的记录:“所以,按我的想法,拉丁十字军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其实不看教义也能发现问题。他们的要求是杀戮异教徒,而不是进行教化,这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漏洞。”他提醒众人:“想一想,什么情况下,杀人最有动力?”
“抢东西的时候。”一名神父不假思索地说。
“对啊,所以拉丁十字军,不是说出发点是否合适、某个战士是否虔诚的问题。他的问题是,哪怕有真正虔诚的人,在这整场十字军运动中,也会被众多来抢劫的人淹没、裹挟。”
“而且,这个漏洞必然会越来越大。我能抢劫异教徒,那能不能抢劫异端?能不能抢劫看着不太虔诚的教友?这些标准都是十分灵活的,实际执行起来,必然变成强盗的狂欢。”
“大家看历史也就知道了,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宗教战争,到后来,也天天雇佣异教徒打仗,进攻其他教友,和普通的世俗战争没什么区别了。他们打出来的宗教战争旗号,当然是个谎言,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抢东西找个理由罢了。”
“至于天方教那边,就更明显了。十字军还打着进攻异教徒的口号,而帖木儿皇叔当年圣战的时候,连打异教徒都懒得说了,从头到尾都在揍教友,连谎言都懒得编……”
“所以,这些也都明显不是宗教战争的正确形式。我们要保持正信,宣传真理,就得吸取这些教训。”他摊摊手:“我们不可能
和他们一样,只能走自己的路。”
“这样确实更好。但是,教会向军中派遣这么多人,官府不知道乐不乐意。”米哈伊尔神父还是有些担忧。
不过,郭康倒是有信心。
“一千年前开始,教会和罗马就逐渐成为了一个整体。一个普世性的帝国,必然有一个普世性的信仰来维持;反过来,一个普世信仰,也必须有一个普世性的帝国机构来提供保障。”
“教会和罗马官府的关系,就像是旗帜上,双头鹰的两个头。”他比喻道:“这二者其实是一体的。”
“你在罗斯诸侯那边看到的情况,和我们这边,区别还是很大的——我们这边其实是在向中原式的国家发展,最后的目标,是政教完全一体化。”他告诉众人:“理想的情况下,一个合格的军官,同时也应该是一名合格的神父;反过来,一名合格的神父,也应该有足够的军事素养,充当合格的军官。对于行政机构,当然也是一样的。”
“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些问题。朝廷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很高兴的。”
“这样啊……”米哈伊尔神父挠挠头。
“因为朝廷是能从中得到很大帮助的。”郭康趁热打铁,说道:“还是那个道理:有信仰的组织,会更加顽强;信仰越接近真理,就越有组织和战斗力。这种事情,大家都求之不得呢。”
神父们相互看了看,觉得有些道理,纷纷点头赞同。
“虽然您说这不是神学,但我觉得您对于神学的理解,已经超出很多人了。”另一位神父称赞道:“其实刚才,您给大家讲述真理必将到来的时候,我就感觉,有种圣人‘施洗约翰’的风范了。”
“如果这样就好了。”郭康摇头笑道:“我更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向他学习。”
“神学学者们把施洗约翰称为‘天兄的先锋’,因为他在天兄还没有降临之前,就开始积极传道了。我们恐怕没有这个本事,也没赶上那个时候,但我们依然可以在天国降临之前,努力去做些什么。”
“我们教会是什么?不也是天父天兄还没有出场时,为了他们,在世间传播真理的先锋么?”他鼓励众人:“或许我们单个人的力量很弱小,见识也很有限,但大家只要坚定自己追求真理的信仰,那么作为一个整体,这支先锋队就必定是不可战胜的。”
“我觉得,我们需要把这个思路记录下来。”扛十字架的神父突然插嘴道:“我有种感觉……我认为这段话很有启发意义,我们可能碰到了某个关键的理论。”
“对啊,按这个论述的话,无论塞里斯的先贤,还是教会的学者,实际上都支持这个理论。”另一名神父也点点头:“这说明我们对真理的认知,确实是一步步积累和开拓出来的。既然如此,总结、整理和记录,就非常重要了。”
“我们之前的书籍经典,大部分都是教义和神学原理相关的,对于如何建立和管理教会组织,教会组织需要做些什么,怎样才能做得更好,讲的不是很多,往往要靠大家自己去摸索。如果能把这些基本原则和规范都记录下来,对后人探寻真理,肯定是大有益处的。”
“没错。”米哈伊尔神父也高兴地说:“我们罗马教会,也应该整理一套属于自己的,对于真理的论述出来,驳斥那些异端和蠹虫的谎言。这才是最宝贵的经验啊。”
他们几个都挺高兴,觉得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
米哈伊尔神父还想说什么,他的助祭从对面楼上探出头,伸手招呼他。他便只好和郭康告别,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了。
神父们离开后,郭破奴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哎,哎。”她戳了戳郭康:“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哪些啊?”郭康一下又说了一堆,更加口干舌燥,举起水壶,一边喝,一边反问她。
“就刚才所有那些。取代这里的组织,建立新的组织,宣传真理什么的。”郭破奴概括道。
“那些我也没必要说假话啊。”郭康笑道。
“我就是觉得,听起来好得有点不真实了。”郭破奴悠悠地叹了口气。
“都是些大道理,当然显得不真实。”郭康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不过我个人的想法是,我们罗马现在,其实不缺行动能力,反而就缺这些‘大道理’。所以,我才显得这么絮叨,天天给他们说这些。”
郭破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有些感慨地说道:“哎,我之前确实小看你了。希望你真的能做到吧——我会一直帮你的。”
“你这话说的……”郭康觉得她说的莫名其妙的:“难道不这样就不帮了?”
“我也没这么说啊。”郭破奴反驳道。
“要是语言表达能力太差,就少说两句。”郭康想起平日里,没少被她挤兑,就趁机教训道:“你别开口,大家觉得你是东方来的贵女;说的多了几句,就成了大都街上泼妇了……”
“你……”郭破奴气急,伸手又去揪郭康的脸。手伸了一半,碰到他戴着的头盔,僵了一下,又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