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
众人面面相觑,在场的多数人都不知这位公子的身份,但从走位可以看出,他身份不一般,要比祭酒大人高许多。
云寒生依旧是事不关己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看着,而陆云璞则是最震惊的,只因他上回同这位公子已经打过照面……陆云璞的目光在嘉王和少女的身上来回打量。
若她是嘉王的妹妹,那她岂不是……
正当众人在心中猜测少女和公子的身份时,走在后方的中年男子迅速上前。
众人只见平日里严格的祭酒大人,竟对着男装打扮的少女弯下了金贵的厚腰,态度恭敬,语气殷勤又带着歉疚,“微臣参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今日到访,是臣的失职。”
话音落下,庭院中一片寂静。
哗然于心中,安静于表象。
刚才还洋洋得意的阿穗本以为父亲会给自己撑腰,当下却见父亲对着少女恭敬行礼,还称其为公主,一时间惊讶得不知所措,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显然是被这事彻底惊住。
好半晌,阿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语气不安,却还带着一分希翼,“爹,你是不是认错了呀……她怎么会是……”公主呢?
最后的三个字被她吃进了肚子里,因为她想起了这位父亲的贵客,是何人……上回她也见过,那是嘉王殿下。父亲或许会认错,可嘉王又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妹妹呢?
……
站于庭院中心的男装少女微微皱起秀眉,她垂目看着面前躬身的中年男子,淡淡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凉意,“祭酒大人倒是养了个好女儿,她还明白,女子不能进入国子监的道理。”
此言一出,中年男子的头上便起了层薄汗。
公主并未让他起身,他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着头只能看见脚下地面,正想为女儿辩解一番,又听公主冷笑了一声,清脆的声音继续说出让他无法承受的言语——
“本公主是不该来的,毕竟令千金也说了,我与她哪能相提并论,你说是不是?”
祭酒听了这骇人的话,吓得腿都要站不稳了,而刚才他也只隐约听见了庭院喧哗,并不知道女儿究竟说出了什么话,当下听了此言,差点就要给公主跪下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才好,于是连忙挥手示意女儿道歉,“阿穗,给公主赔礼!”
一边又说着,“小女不懂事,冒犯了公主贵体,请公主看在小女年幼的份上,饶了她这回吧!”
阿穗小脸惨白,自知这事没法转圜,垂下脑袋不敢看少女神色,弱弱呢喃道:“我……臣女有眼不识泰山……望公主恕罪……”
君岁宁的目光在阿穗的头顶上停顿了一秒,便看向同样低头的祭酒身上,不痛不痒的语气道:“祭酒大人,免礼吧。”
祭酒闻言,心中一喜,以为是公主不再计较,于是便直起了腰杆,方抬起头,便见公主依旧冷着脸,他直觉此事还未完,当下犹如被泼了盆冷水。
“既然有规矩,就该守规矩,您身为祭酒,怎能纵容女儿带头破坏规矩?”君岁宁嘲弄地笑了笑,清洌地开口,“此为读书之地,可非您家后院,可以随意玩乐。”
祭酒心中一咯噔,随即又弯下了腰,连声应是,“公主说得对,微臣今后定严格管束女儿,不让她踏入国子监一步……”
“爹……”阿穗抬头看着爹爹,声音轻如蚊子叫。
“不过令千金冒犯了本公主,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君岁宁的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补充说道。
嘉王袖手旁观地看着这出闹剧,见妹妹已经把面子找回来了,眼下又准备惩处祭酒千金,这才轻咳出声,态度仍旧是带着几分严肃,“晋阳,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话间,嘉王走到君岁宁的身旁,皱着眉将她脸上的小胡子扯了下来,沉声道:“像什么样子。”
脸上的胡子没了,便更像个女相的秀气书生了。
而嘉王的言语中的“晋阳”两字,准确无误地传入在场众人的耳里,面上的惊讶与刚才听闻公主身份时一样。
君岁宁的名讳并不广为人知,但晋阳公主的名头却是红遍顺京,谁人不知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六公主,于年初时被封了晋阳公主,封地晋阳郡又是块肥硕富庶之地,封邑五千户,与亲王封邑比肩,在历代公主中都是没有过的殊荣。
这时,众人才知这位竟然就是晋阳公主……那些刚才帮腔的学生顿时脸色青白,没比阿穗好到哪儿去。
阿穗接受了现实,失落地看向君岁宁,“公主殿下,臣女真的知错了,可不可以不要限制臣女进入国子监……”
言语中,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阿穗!”祭酒显然是没料到女儿这般胆大,还敢讨价还价,大声斥道。
阿穗唇色发白,声音轻得没了底气,“公主不也进了国子监吗?”她之所以敢这般说,便是赌君岁宁的善心,至少这两次的见面,她不觉得公主多坏,她只是不想公主抢了自己风头才会作对。
这时,君岁宁才认真地看了阿穗几眼,难得认同她一回,“你说得很对,我也不该进,所以今日之后,我会同你一样遵守规则。”
“此处并非玩乐之地,倘若有一日国子监招收女学生,你倒能凭学生之名进来,否则……”后头的话,不言而喻。
待她语毕,嘉王刻板的态度稍微柔和了些,“祭酒,先将令千金带回去吧。”
祭酒点头,见公主没有别的惩罚意思了,便带着女儿火速离去,看戏的众学子也赶忙退散,甚至连云寒生都旁观完淡然离场。
唯有陆云璞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个被欺骗感情的良家少男,此刻他自然知道了她不可能姓云,而是姓君。
陆云璞轻抿着唇瓣,固执地看着君岁宁,既没有喊公主,也没有喊她云小姐,眉眼间带着一丝被朋友背叛的忧伤,“所以,你的名字是真的吗?”
这会子,君岁宁才终于想起这位仁兄,看着他这副暗自伤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骗他感情了!
少女的神色中带着一点点歉疚,“是真的。”
嘉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兜转,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走到了一旁,给两人留了些空间。
少年爱蹭分明,很不能接受被朋友欺骗,平常热情洋溢的脸上,这会子满是伤感之色,“至少名字是真的。”
实则从两人的反应看来,便能看出,少年重视感情,且对人有着信任,即便是新交的朋友,他也愿意对朋友付出,毕竟他与君岁宁相识不过三面而已。
而这三面,对君岁宁来说,却是不算什么,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不论这位普通朋友做什么,都很难让她陷入伤心。
所以当君岁宁见他伤心至此,虽有些不理解,但心中的愧疚倒是更深了些,又想到这位极有可能是云少主,今后还得有些交集,这才温声哄了哄他——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初见时就已经是云小姐了,说起来我先骗的是云寒生……你能理解吗?”
这安慰的话,让旁听的苍灵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中暗道,这是安慰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想骗我的。”
少年诚笃地说着,他的声音如林间溪流,洗净了这一刻的所有尘埃,纯净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