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蛾,或者说大部分鳞翅目,都会经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化蛹期。
这个过程并不像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安详,那些吸满了记忆的毛虫会在蛹中融化,身躯化为浓浆,只保留少部分器官,剩下的一切则统统化作新生昆虫的养料。
那些器官会重新发育,吸收毛毛虫身躯所化作的营养浓浆,长出新的身躯,长出新的双目,长出双翅…
最后,从蛹中爬出的会是一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命。
曾有人发问,新生的蝴蝶是否依旧是曾经的那只毛虫,还是寄生在其上,另一种独特的生命?
又有人假设,毛毛虫本身便不能算是一种生命,它们不过是蜕变为蝴蝶前的某种“可以自行活动”的卵。
就像是踏上陆地的鱼不再能被称为“鱼”一样,
摆脱重力的毛毛虫,或许也不是它本身了。
但它必须学会飞行。
很久以前,在莫塔里安依旧无法习惯毒气的时候,在他依旧被养父囚禁的日子里,
莫塔里安会嗅见那股特殊的臭味,每次异形养父从它的实验室中出来时,那股气味便格外浓郁。
那不是股好闻的气味即使是巴巴鲁斯的毒气,也比它要更令莫塔里安所适应。
莫塔里安曾小心地自门缝间窥视过,他看见那些用人体尸块胡乱缝制起来的傀儡。
那是人类尸体腐烂时分所散发出来的腐臭。
莫塔里安想到而在很久之后,他依旧是那么认为的。
但当他跪在巴巴鲁斯的大地上,颤抖着用双手挖出革命军的尸体时,莫塔里安并没有闻到那股气味。
黄黑色的脓液自他指缝间滴下,带着惨白的骨渣,他嗅见身后哈迪斯呕吐物的气味,嗅见尸体家属的眼泪的腥咸味,但没有那股气味——
那股随着异形养父暴行,深深镌刻进他骨髓,令他厌恶,令他恐惧的气味。
高腐败所带来的尸臭也比其要更容易令莫塔里安接受。
再后来,当莫塔里安用镰杆重击一位异形领主时,随着那个家伙尖锐的哀嚎声,他再次闻到了那股他所熟悉的味道,
那是…灵能的气味。
莫塔里安深深地喘息了一声。
这之后,这股气味一直伴随着他,从死亡守卫的智库身上飘出,从马卡多的身上飘出,从帝皇身上飘出…
无论他换几个毒气面具,无论他用多猛烈的毒气刺激他的鼻腔,莫塔里安总能嗅到它们——这是灵魂上的嗅觉,他无法摆脱。
除了漫长的折磨,它也确确实实为莫塔里安提供了便利,再微小的灵能火花也不会被莫塔里安所忽视。
莫塔里安抬起手,脓液滑落,巨镰之下,那些可笑的,死亡守卫的拙劣仿制品的尸体正散发着难以容忍的腐臭。
它们以为这些拙劣的仿品能够让他动摇,它们错了。
即使这会让他痛苦,但也不会令他动摇。
莫塔里安对此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现在站在这片密林里,那些被粗暴砍倒的枝条,挂在枝头的紫红色脏器,无一不昭示了刚刚战斗的惨烈。
莫塔里安盯着自己破碎的盔甲,他犹豫着,缓慢地将手臂举到鼻尖——
他闻到那股气味。
来自他自己。
莫塔里安沉默着,为了冥王,他默念着,试图延缓这一过程。
微弱的无力感回应了他,但在这绿色的脓液海洋里,这一点可怜的,几近干涸的黑暗无法挽救他。
他想起曾经,他跌入名为死亡守卫的幻梦,最后救他脱身的是冥河之水。
但现在…莫塔里安握拳,再松开,变得酥脆的盔甲簌簌地自他手中脱落。
这里的一切都在攻击他,那些大到可以看见的,那些小到无法感知的,真正的战场在微生物的维度上,在那里,亿万生灵凋落。
他不能再倚靠他的故友了。
即使莫塔里安曾自得于哈迪斯拿下马格努斯的画面。
他也不能再倚靠死亡守卫了。
因为他此刻孤身一人。
这是他的命运,这是莫塔里安的命运,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独自面对它。
…他需要变强,更加强大。
强大到可以活下去。
莫塔里安深吸了一口气,他摇摇晃晃地抬起脚,开始在密林中跋涉。
没有看得见的敌人来阻挡他,它们将胜负交给了细菌,真菌与病毒。
时间站在它们的那一端。
对于莫塔里安来讲,这是死局。
但他需要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有其他的可能。
生存,这是巴巴鲁斯的法则,那至高无上,永远无法被撼动的法则。
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
而如果生命逝去了,那便证明它们不够坚韧。
莫塔里安跋涉着,枝头结着丰裕肉瘤的杂草打过他的腿,肉瘤粘在他的腿甲之上,散发出难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