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萧瓯缓了缓,这才定住心神,顿觉疲累,沉声一叹,答道:
“各自维持阵旗,迎敌吧!”
下头郁家的诸修士入阵维持,郁萧瓯入主控制玉庭戍一阵的阵图,那大阵顿时明亮不少,上空的费望白一席灰衣,面容模湖不清,声音沙哑难听,苍声道:
“道友,这玉庭戍一就交给你了。”
蒋合乾同样掩盖了面容,声音与服饰却不曾遮掩,连面容上的迷雾盖得勉强,隐隐约约可见大概的容貌,好似根本不怕甚至乐于郁家人认出来,冷声回答道:
“道友放心!这玉庭戍一乃是我大父亲自传下,郁贼只知玉庭戍一可借助地脉,合并多阵之力,却不晓得其中真正的隐秘!”
下方的阵法升起一道乳白色的光幕,郁萧瓯的面孔隐隐约约从阵法上浮现而出,在阵法加持之下发出雷霆般的声响。
“几位道友为何无故攻击我郁家坊市,还请考虑清楚了,我家老祖…”
郁萧瓯还欲拖延时间,费望白已经一袖扫过,在阵法上发出巨大的轰击声,硬生生打断了郁萧瓯的话语,身后的长袍与斗篷无声无息地飘散开来,费望白恐人认出,克制着变化,也不曾拿出长枪,仙基间道锦已然暗暗运转。
蒋合乾则冷声一笑,紧咬牙关,面上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孤家寡人,浑然不怕,玉质的纹理在童孔之间浮现,双掌一合,身上腾出六道如玉般的白色法光,身体肌肤皆透出来一道道玉质纹路,从手肘耳垂处延伸出来,在空中飘动着,如同几道白绸。
这仙基只是一显露,下方的郁家人皆看呆了,甚至有人控制的阵点都明灭不已,显然是心神大震,无他,这蒋合乾的仙基显化竟然同多年前的郁家老祖郁玉封一般无二,顿时叫一众人想入非非。
郁萧瓯则大为惊骇,看得亡魂丧胆,失声道:
“玉庭将…怎么可能!”
这蒋合乾修成的正是《白首叩庭经》而成的仙基玉庭将,《白首叩庭经》早就失了那一气“庭上红尘”,郁家也唯独留下来一份这天地灵气,用在了郁玉封的身上,此后便再无修成者,如今见了这前来的修士动用仙基玉庭将,郁萧瓯顿时脑海中一片空白,浮现出诸多猜想。
他甚至不顾正在攻击阵法的两人,有些失神,涩声道:
“是你们…”
外头的两人可不给他机会,费望白不曾动用长枪,只是用法术与拳脚压制住玉庭戍一阵,蒋合乾则飞身上前,贴掌上去,那延伸出来的玉质纹理纷纷活过来一般往乳白色的阵法中钻去,迅速蔓延开来。
“这是…”
郁萧瓯心乱如麻,却发现大阵越来越躁动起来,他依靠阵图来维持的控制力慢慢减弱,郁萧瓯心绪不宁,心脏彭彭直跳,他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是情理之间的因果,郁萧瓯涩声道:
“是蒋家人。”
大阵动摇不止,肉眼可见的裂痕与明灭出现在玉庭戍一阵上,郁萧瓯听见殿外惊恐的大叫和隐隐约约地哭泣声,缓缓松开了手。
“彭!”
郁家苦苦设立的玉庭戍一阵,用五座仙山地脉灵脉相勾连而成的玉庭戍一阵,在蒋合乾的施法之下如同一张碎纸般破碎,乳白色的光幕缓缓消逝,化为星星点点的流光,消失在密林郡中。
下方成群的建筑群落显现出来,密林郡坊市还不曾到开放的时间,其中大都是郁家的修士和客卿,整整两位筑基在此,一众胎息与练气修士没了阵法倚仗,那里还敢停留,各自往四面八方逃去。
费望白带来的几个客卿落向各个阵点,蒋合乾几乎没有迟疑,身形一动,落在了最高处的大殿之中,一脚将那大殿的穹顶踏碎,落入其中。
“轰…”
郁萧瓯被玉庭戍一大阵反噬,震得五脏六腑皆生疼,一身法力被吸得干干净净,体内空虚,几乎要倒下去,更别说驾风逃跑了,只能看着穹顶的瓦片和碎石掉落下来,徒劳地后退几步。
“你是…蒋家人?”
郁萧瓯不再想着逃跑,神情复杂,修成仙基玉庭将,又针对郁家,有玉庭戍一大阵的破解之法,再看蒋合乾外貌,同自己的亡妻有几分相似,郁萧瓯已经是认定了。
郁家和安家本都是蒋家的外姓修士,后来蒋家没落,郁家便与安家钝刀子割肉,一点点蚕食蒋家,说到底两家皆有蒋家血统,如今看着曾经的主家站在面前,郁萧瓯心中万分复杂。
蒋合乾眼睛微挣,两个眸子如同当年的郁玉封般有着玉质的通透感,两只怖人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郁萧瓯。
蒋合乾不言不语,只用他的眼睛去看郁萧瓯,看得郁萧瓯连连后退,神情狼狈,郁萧瓯虽然是萧字辈,却因为代代的年岁积累比郁玉封还要大,他的母亲是蒋家人,他的祖母是蒋家人,他娶的是蒋家人,最后杀的也是蒋家人。
郁萧瓯的脑海中浮现出诸多纷乱的幻象,他的母亲,他的祖母,她们的眼睛在这一刻重合了,如雷电般在他衰老的脑海穿梭,蒋合乾还不曾出手,已经打得郁萧瓯节节败退。
“噗!”
郁萧瓯想眼前的中年人是他的妻弟,或者是他的表侄,或者是别的什么,但他如玉般的大手已经穿透了郁萧瓯的胸膛,挖出了老人跳动的心。
蒋合乾心中浮现出彻骨的快意,那老人的眼神哀望与惊讶的眼神却叫他心有不忍,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不敢去直视,他眼神中的凶狠慢慢退化下去,变为湿漉漉的痛苦,蒋合乾想:
“也许这老翁是我的姐夫,或者表舅,或者是别的什么。”
蒋合乾低着头,缓缓抽动手臂,引得郁萧瓯喷出一口鲜血,沾得满白须皆淌着血丝,他用力去瞪那浑浊的老眼,想要看清那中年人的面容,见他眉眼中端正大方,两只眼睛虽然凶狠恶毒,却依旧像极了故去的亡妻,灵动且带着轻飘飘的哀愁。
他脑海中闪过那年洞房花烛夜的昏黄灯花,女子用哀望的神色看着郁萧瓯,十五岁的郁萧瓯被迷得神魂颠倒,他挽起她的长发,叫她合清。
天旋地转中,郁萧瓯感受到一种命运的捉弄,老人的胸膛像风箱般起伏,他的唾液因为疼痛从嘴角一丝丝地滑落,星星点点地垂落下来,尿液不受控制地渗出,丑态百出的老人哆嗦着吐出两个字:
“清儿。”
蒋合乾冷冷地笑了一声,仿佛在讽刺他,郁萧瓯只低下头望着那穿胸而过的洁白手臂,满是皱纹的老手抚慰似的盖在了那手臂上,又轻又温柔地拍了拍。
练气巅峰修为为他衰老身体吊着的那口气松去,郁萧瓯生机散去,沉昏昏地垂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