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八年三月乙巳(十一日)。
在洛河、汴河上,漂流了数日的司马光一行,终于抵达了汴京城西的一个汴河堆垛场。
一下船,司马光的眉头就皱起来。
和他同行的范祖禹,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因为他们看到了,在这高高的汴河河堤上。
并没有依照祖宗制度,沿着河堤,栽下成排的榆树和柳树。
而是在这里建立起来,一个个露天的货物堆垛场。
在堆垛场的后面,还有成排的廊坊、库房。
司马光和范祖禹甚至都亲眼看到了,穿着丧服的内臣,骑着马从这堆垛场中耀武扬威的走过。
一路上,无数商贾点头哈腰,在这内臣面前卑躬屈膝,曲意讨好!
“阉寺小人,呸!”范祖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狐假虎威,仗着君权在外面胡作非为的内臣。
司马光却是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那個在这汴河河堤的堆垛场上耀武扬威的内臣只是一只苍蝇,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真正祸害国家,祸乱天下法度的是站在他背后的那个权宦!
宋用臣!
大行皇帝身边的大貂铛,入内内侍省押班、昭宣使、登州防御使、提举汴河堤岸司、提举皇城司……
一个地位和危害性和唐代的高力士相差无几的权阉。
也是司马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
“纯甫,不必与此辈阉寺小人计较,且观其自败便可!”司马光低声对范祖禹说道:“你我先入京到都堂上递了贺表再说!”
“唯!”范祖禹拱手一礼。
相公说得对!
如今,自己随相公入京,当以大局为重!
此辈阉寺小儿,且观其自败便可!
就像过去的一十五年,相公在洛阳修书,任由那新法幸进之辈在朝堂上张牙舞爪。
如今,二圣听政,此辈小儿自败就在眼前!
也是这个时候,司马光、范祖禹随行的下人们,已经将他们的行囊、马匹以及其他相关物品,从漕船上搬运了下来。
司马光于是骑上一匹老马——他年纪有些大,去年又得过重病,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前,已经难以驾驭昔日最爱的高头大马。
范祖禹作为年轻人,当然还是骑士大夫最喜欢的高头大马。
这种骏马,在缺马的大宋,是身份的象征。
一般的京官,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只有朝官,而且是地位级别达到一定高度的朝官,才能买到。
而且每一匹都价值不菲,动辄就要两百贯以上。
范祖禹这匹骏马,以他的俸禄,当然买不起。
但文太师听说他要随司马光入京待阙,二话不说,就送来了这匹太师府上的宝马。
范祖禹也没有推辞,直接收下了。
两人骑上马,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出了这汴河堆垛场,下了宽大的汴河河堤。
汴京城就已然在望!
巍峨的城墙,高达四丈,一个个马面,从那厚重的城墙上伸出来。
城墙之下,是一条在阳光下微光粼粼的护城河。
那是护龙河,汴京城的城壕。
远远的望着,还能看到护龙河两岸,遍种的杨柳。
这就是汴京!
大宋神都,天子之都,首善之地!
同时,也是一个和十五年前相比,已经几乎像变了模样的城市!
范祖禹只有在看到了远方,那汴京外城的金明池以及与金明池遥相对望的西苑里的建筑群时,他才想起来,昔年他在汴京求学、赴考的时候的点点滴滴。
司马光也看着远方的那个和记忆中已经变了模样的汴京,微微的叹息一声:“物是人非矣!”
一十五年前,他离开汴京,自请出郡,似乎也曾站在这个地方,回首眺望汴京的城楼。
可彼时彼刻所见种种,并非此时此刻所见的模样。
司马光轻轻一拍马屁股,对范祖禹道:“走吧!”
“趁着天色还早,尽快入城!”
两人于是策马向下,到了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