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陛下下旨处决百夫长以上的所有俺答汗帐下,连三娘子名下的儿子都不例外。”王崇古首先开口说道,这件事做的其实很暴戾。
捕鱼儿海之战后,天元帝的次子地保奴及后妃公主五十余人被蓝玉俘虏,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命有司给地保奴和公主生活所需。
后来,这个地保奴说蓝玉和元主天元帝的妃子有染,导致妃子自杀,地保奴抱怨大明朝没有恩恤前朝遗贵,朱元璋听闻后大怒,也没有杀地保奴,而是将他流放到了琉球。
地保奴抱怨的朝廷没有恩恤前朝遗贵,说的是礼法中的宾礼,二王三恪。
历代王朝在改朝换代后,皆封前代王室后裔爵位,也就是封前二代后裔为二王后,封前三代后裔则称为三恪。
朱元璋的登基诏书是认可元朝正朔地位,但却不遵循惯例,恩恤前朝遗贵,这让地保奴非常不满,朱元璋性格暴戾,但也没有杀人,而是将其流放。
地保奴触怒了太祖皇帝都没有被杀头,俺答汗这个大明册封的顺义王,却要百夫长以上全部斩首,这的确非常的暴戾。
如果不是明初南北撕裂过于严重,朱元璋也不会认元朝为正朔,毕竟当时汉人王朝亡了100年,秦岭淮河以北丢了280余年,燕云十六州更是丢了450多年的时间,朱元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元朝的正朔。
而朱翊钧如此处置,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明承唐制,唐朝俘虏了突厥的颉利可汗,可没有斩首颉利可汗。
王崇古提及这件事,不是要联合廷臣封驳圣意,让陛下收回成命,他只是通知大家,陛下有这个决定。
“大明不是没有怀柔,柔远人什么用都没有,不得已而为之。”万士和为陛下找补了一下,既没有说祖宗成法,也没有提革故鼎新开辟之举,时代不同,一味的因循旧例,无法妥善处理问题。
嘉靖二十九年,胡虏入寇,那时候被战火波及的百姓,都还活着,既然已经俘虏,不杀如何能平息民愤,如何能彻底和解?草原人的情绪需要照顾,大明人的情绪就不需要照顾了吗?
陛下显然做出了取舍。
“血仇血报罢了。”张居正看着王崇古平静的说道:“斩首示众后,劳烦三位国公前往世庙郊祀奏闻世宗皇帝吧。”
“善。”万士和点头应承了下来。
上一次是新都杨氏,这一次是俺答汗,这都是让道爷颜面扫地的仇寇。
右都御史李幼滋面色冷峻的说道:“陛下是不是有点过于暴戾了?这个私掠许可证,泰西的番夷做的,咱们大明如何做的?陛下认真的考虑了一番…”
所有人都看向了张居正,陛下今天这个性子,在廷臣们看来,都是他张居正教的!
张居正的拇指在食指上摩擦着,他身上的黑锅可太多了,那解刳院根本就是皇帝的主意,但骂名现在张居正还担着,在儒家传统文化里,人之性善,孟子就非常赞同这个主张。
荀子被开除儒籍,就是荀子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就是人性本恶,那些善良的行为都是人为的纠正,是在长期教育、公序良俗的影响下、法律的严格约束下,才不再作恶。
人的本性是善,这是儒家所有理论的基础,人的本性是善,只需要学习,就可以发觉人性之善,修德之后,天下大同。
而荀子作为儒学大家,却在根本上,否定了儒学,所以他被开除了儒籍。
人性本恶,那还怎么挖掘灵性里的善?怎么修德?
张居正作为矛盾学说的源头,他再结合陛下这个例子,去看到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个问题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人性有善有恶,是对立而统一的存在。
进而张居正立刻思考到了人之所以是人,是人拥有理性,用理性去压制本性中的恶,合理运用本性中的善,只有人拥有了理性,才会拥有自由。
“我倒是觉得不算是坏事。”张居正停下了思考,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大明在巨变,世界也在巨变,如果有必要的话,私掠许可,也不是不可以,就许倭寇能抢劫我们大明,我们大明不能抢劫倭国,这是何等的道理?”
汪道昆立刻说道:“火炉里的火没有了柴薪就会熄灭,马匹拉车马匹力竭后乘舆就会停下!新政滚滚大势,需要柴薪草料之时,私掠,也未尝不可!”
“眼下大明大军征伐河套,横扫胡虏,传檄而定,奈何朝廷没钱修路,只是有点修官道驿路,驰道还要张罗,若是如此,何不私掠?卧马岗如果能开矿,我大明还会缺铜如此吗?”
汪道昆是激进派,比陛下还要激进,所以他认为私掠又有何妨?大争之世,就要不择手段,朝廷现在想做的事儿太多,缺钱又缺的厉害,即便是征调民夫,也要每日给两升米,征调民夫可不是让民夫自带干粮。
金山银山铜山煤山,不开采出来,都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朱翊钧对朱翊镠说,激进派总会自己毁灭自己,显然,汪道昆的说辞,就把自己陷入了一个绝地之中。
“谭司马在的时候,大家都说,河套之地拿下来也守不住,不如直接军事羁縻,现在好了,个个都是自己扯自己嘴巴子,看见煤铜金银,就挪不动道了,一个个叫着吼着要修路,修驰道,何其怪哉。”王崇古看着王国光问道:“大司徒,这修路得有银子,朝廷没有银子,陛下说要向民间借钱,这钱,借还是不借呢?”
“借还是不借,这是一个问题。”王国光在打马虎眼,他还是不想让内帑国帑向民间借钱,实在是有损朝廷威严。
最主要的是,还要出利息。
大明第二抠唆,正是大司徒王国光本人。
“要不这样吧,咱们让戚帅把俘虏用于修桥补路?”兵部尚书曾省吾提出了一个建议。
王国光好悬一口气没倒腾过来,咳嗽了好几下,才连连摆手说道:“那还是借钱吧。”
当有人说掀屋顶的时候,王国光就立刻同意开窗了,这头儿工部尚书要私掠,那头儿兵部尚书要抓壮丁,还是折中一下,借钱好了,出点利息,总比闹出民乱来要强。
王国光略显惆怅,按理说,他这个大司徒可谓是名至实归,大明边军都是全饷,虽然是以实物代银,但也是实打实的拿到了军饷,军饷的餉是是食字旁,军饷从一开始就不是银子,而是粮食;
大明皇帝一年一百二十万金花银,也能够如数到账;大明百官也有足俸可以领取,至少那些清廉的官员,不必和浊流同流合污的贪腐;
大明国帑内帑,累年皆有结余,大明甚至还有余力对开海进行大力投资。
说一句财相经营有方,绝不过分,万历九年的大明国朝,比大明大多数时候都要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