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解,次辅为何一再看好这个买卖会长久下去,朕以为这个买卖,这颗天雷一定会炸。”朱翊钧当然知道白银堰塞造成的贬值,这个上次已经讨论过了,可是白银堰塞只会让这颗雷晚一点时间,而不是长久的稳定下去。
“因为大明真的很缺钱,大明一年要轧印五百万银的货币,才能初步满足大明货币的需要,银币、铜钱都可以,这是大明需要的新钱,北宋末年,大宋的朝廷一年就要铸五十亿的铜钱,但仍然需要钱引、交子作为补充,陛下,大明的钱荒,比想象的更加严重,而且会越来越严重。”王崇古郑重其事的发出了警告。
皇帝看到的局面是白银堰塞,但南北两京、松江府、月港、电白港,并不是整个大明,皇帝能看到的是白银堰塞,可天下总体在一个钱荒的状态,这非常的矛盾,堰塞造成的通胀和整体的通缩,这种对立的事儿,同时在大明发生。
要说明这个现状,比较困难,幸好,陛下是《矛盾说》的第一作者,而张居正只是第二作者。
王崇古身体微微前倾,正色的说道:“精纺毛呢的生意事小,钱荒事大,陛下看到的是局部的白银堰塞造成的贬值,可是以天下大势而言,还是缺钱,缺的厉害,大明铸铜钱至今一年不过五千万钱,轧印的银币一年不过三十万银,这距离五百万银,还差了四百多万银。”
“参与精纺毛呢之人,将其叫为帛币,是有道理的,大明钱荒到盐引都能当钱用,大布也能当钱用。”
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王崇古这个聚敛兴利的臣子,对这块的理解,果然是超过了大多数的朝臣。
精纺毛呢,帛币最大的好处,就是很难造假,而且发行量有限,朝廷并不能无限制的发行帛币,草原水草就那么点,羊毛也就那么多,受限于原料的供应,精纺毛呢的生产,就不会进入洪武年间,大明宝钞超发的恶性循环之中。
洪武年间的宝钞制度的败坏,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朝廷在超发,势要豪右们在私印,朝廷发的宝钞面值一贯,也就是兑换一千文铜钱和一两银子,关键是大明朝廷没有足够的铜钱和白银进行兑付,宝钞的败坏,是多方面的原因共同造成的。
钱荒会导致一个十分恶性的问题,就是商品交易停滞造成的通缩。
不是物价越来越贵,是因为没有货币,导致商品无法完成交换。
通胀还能分慢性死亡和反复横跳,甚至有些人会认为通胀就是经济发展的源动力,而通缩则是说明经济已经恶化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没救了,等死吧。
大明因为货币短缺造成的长期通缩,就是大明小农经济无法蜕变成为商品经济,大明生产模式无法脱离土地,无法摆脱以小家庭为主要生产方式的根本原因之一,无法完成大规模自由雇佣的蜕变,小农经济就是最适合大明的经济模式。
大明没有金银铜矿,矿产资源的自然禀赋的空缺,导致大明只能诉诸于海外。
开海,一个厚利的买卖,朱翊钧要带着晋商的钱,和大明南衙的势要豪右们进行刀刀见血的贴身肉搏了。
“两千万两砸下去,这么一大笔钱,应该找谁去主持开海大事呢?”朱翊钧询问着王崇古的意见,具体办事是需要人去做的,让谁拿着这么多的银子前往南衙就成了一个很重大的人事任命。
“臣以为凌云翼最为合适。”王崇古推荐了一个人选。
朱翊钧敲着桌子,略显疑惑的说道:“那个杀星?”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是利益之争,总归,是要死人的。”王崇古深知这争夺利润的事儿,可不是请客吃饭,该杀人就得杀人,大明的任事之臣也会被杀,这是巨大的利益冲突,皇帝必须了解其斗争的残酷。
第二百九十章来自海瑞的马屁(第2/2页)
“不如让南衙巡抚潘季驯领着吧。”朱翊钧斟酌了一下,凌云翼现在前往了山东清丈还田,山东可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杀星不够用,大杀星在山东,小杀星在南衙就可以了。
潘季驯和凌云翼的名声一样变得恶臭了起来,爱杀人的恶名始终伴随着潘季驯,去年蝗灾,潘季驯磨刀霍霍向权豪,不给粮食赈灾,就拆门破户搬床,潘季驯没有选择,要么坐视蝗灾泛滥之下,百姓们聚啸民乱,他这个巡抚被皇帝杀头,要么折腾遮奢户,让他们把粮食拿出来赈灾,给百姓一条生路。
潘季驯选择了借权豪人头一用,为自己平步青云做铺垫。
“陛下圣明。”王崇古对陛下的重大人事任命表示了拥戴,大杀星很忙,小杀星先顶一顶,顶得住就顶,顶不住就让凌云翼再从山东到南衙,这是一种典型的手疼砍手、脚疼砍脚的懒政,但是好用。
手疼砍手这种看似胡闹的治国手段,在大明帝制制度之下,恰到好处,因为很多时候,大明朝廷,都是手疼却砍不掉手。
王崇古和皇帝奏对钱荒困境的时候,大明京师城内抓捕逆党的行动轰轰烈烈的展开了,这不是一次刑事抓捕而是军事行动,京城的城门紧逼,关隘封锁,一场大搜捕开始了。
骆思恭抓人真的很准,他总是能够精准的找到那些藏起来的蛀虫,以致于赵梦祐都去询问骆思恭是怎么探听到的消息,骆思恭的回答也很简单:百姓们都知道。
这是骆思恭长期伴驾左右引发的路径依赖,陛下让缇帅赵梦祐办案的时候,就很喜欢诉诸于百姓,问问百姓知道不知道,尤其是民间的事儿,百姓比皇帝、比缇骑更清楚,自己身边的蛀虫在哪里。
合一众是个教派,传教是这些个教士们的天职,传教就要跟人接触,百姓们当然知道这些个教士藏在哪里,只需要询问百姓,这些个合一众的教士就无所遁形,一群操着南衙口音的教士,再加上发动百姓,自然就抓到了。
三里之隔,习俗不同;五邑之间,语音不同。
十分难得,这五天的时间,朱翊钧的耳根子清净的很!
那些个讨人嫌的言官们,居然没有一封奏疏入阁,似乎是在这个关键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生怕这个时候出头,被皇帝打上逆党的标签,抓进牢里,一命呜呼。
风声紧的时候,要学会闭嘴,不要被嗜杀的小皇帝给盯上了。
这个抓拿逆党的消息,可谓是平地一声炸雷,别说消息灵通人士的司务们,就是朝中的明公,除了廷臣之外,压根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说皇帝要抓捕逆党,所有人的心头第一想法就是,发生了甚么事?什么事引发的大搜捕?会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重要的是,自己会不会被扣上一顶逆党的帽子,被扔进天牢里。
廷臣们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忌讳莫深,不肯多说哪怕那么一句,一个字都不肯往外吐露。
直到五天后,京师的戒严完全解除,朱翊钧才下了圣旨到内阁,张榜公告了事情的始末,逆贼苏权,邪祟作乱,这封圣旨详细的说明了宿净散人做下的恶事,西山袭杀案的幕后真凶。
案情公布后,坊间对于这个事情最热切的议论,并不是关于案情,而是宿净散人和王仙姑之间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