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开海投资,的确需要更多的银子,孵化开海大业。
王崇古拿出这笔银子已经是忠君体国,忠于陛下,连自己的私财都敢交给皇帝,体国,是体国朝振奋之意。结果贪财的小皇帝居然打算直接搂草打兔子,不仅不分红,甚至连本金也要白没。
“朕就是那么一说,人无信不立,王次辅用这么多的银子来考验朕,朕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考验?”朱翊钧摆摆手说道:“哎呀呀,那就这样,给他们分红,给他们分红!嗐,一千万呀,朕为什么是皇帝,不是个亲王,要是个亲王就能直接抢了。”
“让潞王抢一下?就说都被他挥霍了,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冯保看着张宏,张宏看着冯保,大眼瞪小眼,两个人此时已经萌生了致仕的想法,再干下去,他们怕是要被晋党切成一万片,恶名永流传。
冯保和张宏从对方眼里读出一句话:快去西山请西山老祖!
“不行,这样一来,娘亲肯定找朕拼命。”朱翊钧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潞王可是李太后的掌中宝心头肉,这么坑个孩子,李太后不拼命才怪。
冯保和张宏松了口气。
朱翊钧看向了冯保和张宏,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嗯?冯保和张宏人都傻了,陛下居然看向了他们!他们哪里值一千万两银子?!
冯保让身边两个缇骑重新架住了自己,对着缇帅赵梦佑满脸悲切的说道:“缇帅,送咱家上路吧,下手利索点。”
冯保和张宏显然更适合背锅。
冯保还是有一些政治追求的,毕竟帮着张居正折腾新政,日后还能混个褒贬不一的评价,这样下去,怕是自己要成为和王振一样的佞臣了,冯保可不愿意当王振。
“带我一个吧。”张宏宁愿去死。
这群狗朝臣,天天说什么复古,什么法三代之上,什么丁忧!现在,张居正走了,谁来管管这个小皇帝,看看这放出来个什么样的怪物!
“算了算了。”朱翊钧盘算了下,为了一千万银不值当,冯保不值一千万两,他这个皇帝的命可比一千万银多得多,冯保因为这种事倒了,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铁桶一样的皇宫又要漏成筛子了。
冯保不算坏,和王振一比,那得称一句贤宦!
如果朱翊钧因为银子把这个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宫里秩序破坏掉,岂不是连明英宗朱祁镇都不如了?
朱翊钧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绝对不能比朱祁镇恶臭,这是底线。
“陛下圣明。”冯保和张宏长松了一口气,他们感谢陛下的不杀之恩。
“这王次辅就不怕朕拿着他们的钱赔个底儿掉?难道他们还能跑到皇宫里问朕讨债?投资有风险,入市要谨慎啊。”朱翊钧对王崇古如此放心大胆的把这么多钱交到自己手里,多少有点疑惑,这可是一千万两,就是皇帝不故意吃了这个肉包子,万一赔钱了呢?
要知道皇帝才十六岁,还未大婚,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王崇古完全可以找个经纪买办,而不是找他这个幼冲的皇帝。
冯保思索了片刻说道:“臣倒是以为王次辅所作的决定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晋商本身就是隆庆和议,俺答封贡后形成的地域性的、特权经济的势要豪右,他们从特权经济起家,钱财来源于特权,自然诉诸于特权。”
晋党的特权经济,就是依靠朝廷的政令,垄断边方贸易谋利,从特权经济起家,就会下意识的继续在特权经济中下注,这是一种路径依赖,跳出舒适圈的行为,对于个人是突破,对于这些富商巨贾而言,就是冒险。
而现在最大的特权,就是皇帝陛下本人,而开海的确带来了丰厚而庞大的利润。
“其次,王次辅他们是晋商,到了南衙有徽商,有浙商,有两淮、福建、两广商贾跟他们竞争,他们自己跑到人家的地头上,抢人家的买卖,那自然会遭到本地商贾的抵触,地域性的商帮,在这年头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找个经纪买办,不可靠,也没什么机会。”冯保认为这是王崇古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个原因。
皇帝在南衙的千万投资,就是在别人手里抢食,南衙的商贾们,也是豺狼虎豹,这年头地域性商帮的地域性,是最鲜明的特点,而且会维持数百年之久,西北的晋商,很难找到合适的突破口,而皇帝的投资,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他们是将钱给了皇帝,投资人还是皇帝本人。
南衙缙绅富商们抵抗,那就是在抵抗皇命。
“其实说来说去,臣倒是觉得,王次辅之所以这么做,还是陛下真的很能赚钱。”冯保说出了第三个猜测,也是最重要的事儿,那就是皇帝生财有道。
皇庄的拳头产品有人体工程学的太师椅,还有龙涎香、琉璃器等等奇物,燕兴楼抽手续费这种事,根本就是在抽交易税,这帮鼓噪精纺毛呢上赶着送钱去!
一定要注意,毛呢官厂是大明皇帝的手笔,督办的的确是王崇古,可这么生意,也是特权经济。
王崇古在宣大堵窟窿回京后,皇帝给了王崇古三样东西,第一样是个羊毛推,第二样是羊毛刷板,第三个是胡元朝廷的旧案官文,主要是对羊毛的处理,比如尿液发酵清洗,比如官厂送到官厂的白色粉末,比如桃吐山的白土,都是皇帝给的恩赐。
而其他豪奢户竞相效仿,无法成功的主要原因,也跟特权二字有关。
王崇古家仍然在主持特权经济,羊毛官厂的利润分配是王崇古自己独占一成,晋党占一成,皇帝占三成,朝廷占五成,如果将王崇古、晋党、朝廷看做一个整体,这是内外分账为三七分,符合道爷当年定下的规矩。
但是朱翊钧自己生财有道,燕兴楼交易之家的抽税,硬生生的抽出了一成以上的利钱来,富商巨贾这个富矿,啃起来实在是太香了!
冯保总结了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特权经济的惯性,第二个是特权经济在帝制之下的可怕优势,竞争不是地域劣势竞争而是特权优势竞争,第三则是事在人为,皇帝本人真的生财有道,天下都认可,王崇古自己哪里是聚敛兴利的臣子啊,论聚敛兴利,谁能比的过小皇帝?
小皇帝的抠门,连大司徒王国光、张学颜都叹为观止,新晋的户部尚书张学颜,操办皇帝大婚之事,人都麻了,这么节俭又这么能花的皇帝,大明也不是没有,比如大明成祖文皇帝,就很能赚也很能花。
“嗯,去宣王次辅觐见,朕亲自跟他分说,这赔钱了,可不能找朕的麻烦,找朕催债。”朱翊钧让冯保去宣王崇古,代表这个事,他算是答应了下来。
“罗汝芳,就是典型的读书人,瞻前顾后,想要反抗新政,又不敢进行到底。”朱翊钧看着卷宗对着张宏十分确定的说道,罗汝芳展现了一个读书人的软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