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对皇帝明确要求尚节俭,这回旋镖,已经打在了张居正身上,哪有为了躲避给白银恩赏,偷偷躲在文华楼里用千里镜看热闹的皇帝!
朱翊钧不喜欢万士和用出身看人,毕竟现在大明考成法之下,连吏员都能得到官身,官吏自古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张居正以祖宗成法为由,打破了上升的通道。
万士和这一句话可是要得罪不少人。
可是朱翊钧还是同意了万士和的想法,一刀切,先除了宿弊,把这个卖官鬻爵给废除了,影响到改土归流,就用特赐恩科进士去庆赏威罚,继续推行。
解决一个矛盾,会出现新的矛盾,这是必然,卖官鬻爵已经发展到了贷款交纳义官之价,而后从百姓身上搜刮的地步了。
而且这笔账不过朝廷账目,就代表着无从稽查,即便是在地方也是一屁股的烂账,这已经到了不得不为、势在必行的地步了。
“臣等遵旨。”吕调阳见陛下综合了大家所言,仍然要革除宿弊,那就停止义官官身就是,官身的印绶和冠带出自朝廷,朝廷收紧了口袋,的确可以对卖官鬻爵之风进行肃清。
吕调阳在吏部部议的奏疏上总结了后写在了浮票上,朱翊钧拿起了万历之宝,盖在了奏疏上,文渊阁会拟旨,传递四方。
有舍才有得。
万历初年不是晚明,皇帝的圣旨,朝廷的令制,还有极大的行政力量,在万历十三年后,行政力量开始以断崖式下跌,最终失去了掌控天下的威能。
军权、财权、人事权,是三个很重要的显性权力,万历皇帝将戚继光流放广州,而后罢官,张居正给万历皇帝留下的十二万京营,开始欠饷,京军逃军者众,这是军权的丧失,而废一条鞭法、废清丈还田成果,则是财权的丧失,废考成法、废草榜糊名、底册填名,则是废了人事权。
“礼部尚书马自强陈奏请命选官、提学官考矛盾说与算学。”吕调阳拿着一本奏疏,继续收紧口袋,收紧选官任事的门槛。
“考题谁来出?”王崇古手向前伸说道:“无论是谁来出,必须要过陛下朱批为宜。”
“目前暂定陛下来出题。”吕调阳回答了王崇古的关键提问,对选官、提学官的矛盾说、算学的考校,考卷出自哪里,谁来监察,就成了问题。
朱翊钧满是遗憾的说道:“如果先生还在朝,那自然是先生领着国子监、翰林院出卷,朕来审定,一如科举,可是先生不在朝堂,朕德凉幼冲,只能如此了,诸位勿虑,并非出自内署,而是出自皇家格物院。”
皇帝出卷,皇帝审定,皇家格物院负责试卷的印刷、组织考试,而京营负责安保,皇帝遣人判卷。
这是马自强给出的流程,如果张居正在,出卷则是文渊阁、翰林院、国子监出卷印刷,组织考试也是国子监翰林院推行,没有皇家格物院什么事,但现在这个局面,皇帝对臣子不信任,张居正不在朝,就只能这么办了。
这就是皇帝心里拧了疙瘩解不开,刺王杀驾是皇帝振奋的开始,而张四维大火焚宫,烧掉了皇帝对朝臣最后的信任,再到西山袭杀,皇帝对朝官已经全然变成了怀疑的态度。
怪皇帝小心眼?为何不怪这帮贼人,没有恭顺之心?这可是帝制的大明朝,政治信仰首先应该忠君,在帝制这种制度下,还出了这么多的幺蛾子,怪谁?
“陛下说完了,可有人有异议?”吕调阳看了一圈,在无人反对之后,此议通过了廷议。
大事要过廷议,是张居正在陈五事疏里自己给自己套的缰绳,而现在这是张居正重要的政治遗产,就以马自强上奏考校矛盾说和算学之议,在过去,陛下可以直接绕开廷臣推行的,现在还预先让廷臣们知晓了。
“崇古下有杀人之子,上事谄媚聚敛之君,固宠持位,鼓余沫于焦釜,餂残膏于凶锋,监察御史陈言平弹劾次辅王崇古聚敛兴利,包庇家人不法。”吕调阳拿着手中一本奏疏疑惑的问道:“杀人之子?次辅不是就王谦一个儿子吗?”
“对,就那么一个儿子,拙荆亡故无再娶,也无外室。”王崇古挠头,无奈的说道。
王崇古就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并无外室所出,家庭构成很简单,女儿嫁给了杨博的儿子,还弄出了僭越金字诰命的事儿,王崇古对儿女几近于溺爱。
“这个杀人之子是何意?”吕调阳完全不明白,这个陈言平到底在弹劾些什么,关键是陈言平语焉不详,在奏疏里都没写明白,就只是说王崇古有个杀人的儿子。
“唉。”王崇古重重的叹了口气,思前想后无奈的说道:“这还不是当初张四维闹出来的事儿?我儿买通了张四维的近侍给张四维下砒霜,就那次张四维被抬到解刳院,陈言平不知从何处探知,弹劾之前,已经找我询问过了。”
张四维还活着,在解刳院里活着,再也不出来那种。
“啊?!”吕调阳瞪大了眼睛,廷臣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王崇古,眼神里全都是震惊!
“这!”海瑞一直知道王谦恶贯满盈,王谦那反腐的路子,真的太野了,四处收买。
感情不是陈言平诬告,王崇古的儿子真的买凶杀人了!关键是杀的还是张四维,要知道张四维可是王崇古亲外甥,这真的是心狠手辣。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谦买凶给张四维下毒之事,一直是个悬案,又因为张四维逆党的身份,追查不多,其实很多朝臣们都猜测是皇帝直接下毒,但逻辑上又说不通,张四维既然被抬到了解刳院,皇帝只要示意解刳院见死不救就行,结果还是把张四维给救活了。
陈言平探查到此事,完全是巧合,王谦买通那人,正好是陈言平的同乡。
“杨博告诉我,张四维首鼠两端,恐倾害晋党,多有狂悖邪说,我儿在我授意之下,想要一劳永逸,解决隐患。”王崇古选择了自己承担这个骂名,这件事是王谦做的,可他拦下了罪责。
朱翊钧看着群臣惊呆的表情,开口说道:“这事儿,朕是知道的。”
这一个重磅炸弹下去,炸的群臣七荤八素,感情皇帝也是知情的,这案子实在是太炸裂了,群臣都得缓一缓才能接受。
张四维倾覆晋党,朝廷其实对晋党也是有些投鼠忌器,再加上王崇古回去把长城鼎建的窟窿堵了,安置了十九万的失地佃户,朱翊钧也是能忍受晋党的存在,可是出了一个张四维,把皇帝和晋党的矛盾激化到了一个无法调节的地步。
当时晋党面临一个选择,跟着张四维一起行大逆之事,还是杀了张四维这个害群之马。
造反这种事,绕不开一个问题,那便是戚继光,戚继光领着十万锐卒镇守在蓟门,造反就要面对戚继光和他的十万雄兵。
皇帝知道此事,却不追查,那这案子,是查还是不查?
从刑名上讲,买凶杀人,那是大罪,可从朝堂的角度去看,这事儿就完全不能那么看了,要是追究王谦的责任,那岂不是说同情张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