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俯首说道:“回陛下,确实可以,臣在嘉靖三十三年开始游山玩水,当时臣有官身,可以领马牌四处周游,但是臣没有那么做,家中略有薄财,就没占这个便宜,可陛下所言,确实有这样做的,而且很多。”
“这马牌还有什么用呢?”朱翊钧听到张居正如此回答,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张居正继续说道:“可以征召民力差役,肩舆抬抗之事,都可以拿着马牌让穷民苦力干活,若是夜投,拿着马牌就可以让百姓为其生火做饭,柴米油盐皆为民财,百姓畏官如畏虎。”
“臣曾经亲眼目睹。”
大明朝读书人的游记,都是拿着马牌,免费使用驿站,免费差使穷民苦力,然后附庸风雅的写了出来。
张居正亲眼见到过很多次,很多官吏的亲眷,都十分擅长占朝廷的便宜,大明这壮硕的身躯,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被掏空的。
“为什么可以?拿着一个马牌就能随便差使我大明百姓?”朱翊钧这才继续追问道。
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因为马牌代表了他是朝廷的人。”
“所以,朕才说京军可贵啊,京军也是朝廷的人,但是戚帅督领之下,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大明军兵不仅没有劫掠百姓,还能为百姓做点事,朕颇为欣慰。”朱翊钧这才把自己为何要设立一笔应急储备金,专门用来发饷。
因为值得。
皇帝和张居正这番奏对,让廷臣们全都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清楚的认识到,戚继光率领的京营,是和过去历朝历代的皇帝亲兵,意义完全不同的一支军队。
它的建军纲领,是下救黔首,而且真切的做到了。
“提前发饷、内帑应急之事,朕意已决,不再议。”朱翊钧最后总结性的说道。
“陛下圣明。”张居正俯首,真心实意的歌功颂德,这是真的圣明,有这笔应急储备金,京营更加稳固。
群臣赶忙站了起来,齐声喊道:“陛下圣明。”
“林爱卿在奏疏中,说要办个讲武学堂,专门培养庶弁将,这些庶弁将呢,是朝廷培养,可不是谁家的家奴,这样一来,京营发饷之事,就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十八两银子发下去,就剩下了八钱银。”朱翊钧提到了林景旸提出的第二个建议。
讲武学堂,专门培养庶弁将和掌令官,也就是基层军官。
在林景旸看来,大明的军队可以一层一层的喝兵血,和这京营的庶弁将的关系极大,基层军官,都是各家参将的家人,这还不是想怎么喝怎么喝?
朝廷培养庶弁将,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而培养庶弁将要钱,要粮,要人。
“应该办。”张居正先是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而后看向了俞大猷。
钱朝廷有,粮也不是很缺,人,大明也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俞大猷。
俞大猷已经老迈,跑不动船了,承受不住船上的颠簸了,但上次还去了趟西北和戚继光一道,防止张四维同党谋逆,俞大猷在京师,有解刳院和太医院,他的身子骨还算健康。
那这第一任祭酒,俞大猷当仁不让。
庶弁将的遴选也很简单,从选锋锐卒中遴选有功在身的军卒,入讲武学堂就学就可以了。
当然,皇帝是毫无疑问的校长,学院的院长,名义上,那也只能是陛下。文进士是天子门生,那庶弁将也该是天子门生。
谭纶也看向了俞大猷,笑着说道:“俞帅,可还能教得了儿郎?”
“并无不可。”俞大猷颇为认真的点头说道。
俞大猷在福建闲住,没有任命的时候,给谭纶写信,那时候俞大猷69岁,为了表明自己还能打仗,说自己69岁了还能让女子怀孩子,表述自己仍然能够带兵。
他满腔的热血,满腹的武略,却无法展布,这就是他一生最为憋屈的地方,现在,人老了,打不动了,但依旧能够为国朝效力,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归宿。
朱翊钧看着俞大猷说道:“俞帅再为国朝辛苦一下吧。”
“荣幸之至。”俞大猷起身领命,他赞同筹办讲武学堂,更希望自己仍能为大明效力,而且他还编纂过一本兵书《续武经总要》,专门总结带兵打仗,这就是给庶弁将们准备的教材。
朱翊钧处置了兵科给事中的奏疏之后,廷议继续走流程。
抽签法任免官员的发明人,被外放做官的孙丕扬,以病乞休,廷议通过了他的请辞奏疏,原因很简单,孙丕扬干不了这个活儿,保定巡抚比别的巡抚,多了一个活儿,就是兼管辖区内的黄河河道。
就这一件事,孙丕扬就是焦头烂额,这要是决堤,怕是要被处斩了,所以只能致仕。
辽东巡按御史侯于赵上奏屯田五事,一曰均田亩、二曰定徵例、三曰严批限、四曰时监收、五曰广开垦,均田亩是将垦田分给垦田的百姓,主要目的是为了吸引百姓前往大宁卫、辽东垦田,定好收税的比例,就不要再变了,而且要严格执行考成法,不得随意加派,降水的原因,这辽东种地本就困难,再摊派就更没人了等等。
大司徒王国光觉得可行,而且让侯于赵写一本屯耕的书,来分享他实际屯耕的经验,用于大明辽东屯耕事宜。
宝岐司的屯耕说,不能在辽东生搬硬套,侯于赵是个忠君体国的臣子,也是师从多处,结合实践,一点一点屯田,搞土营堡,就是徐贞明没提到过的事儿。
辽东的环境远比腹地环境和恶劣,而侯于赵这个垦田小能手的经验,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礼部部议,上潞王加冠仪注,要给潞王朱翊镠加冠,从此以后,朱翊镠就不再是黄口小儿了,不仅要戴帽子,还要读书,加的是皮弁九旒冕,就是亲王待遇。
朱翊钧一看这冗长的仪注,就是头皮发麻,不过看到是朱翊镠辛苦,就直接批准了。
在朱翊钧没有皇子诞生之前,潞王朱翊镠都是实质性的太子,在太子没有确立之前,皇帝的弟弟大多数都在京师,不外出就藩,一直等到太子确定才会就藩。
比如当初监国的襄王朱瞻墡,比如景泰皇帝朱祁钰、比如崇祯皇帝朱由检,都是基于这样的背景下,在京师等待着太子之位确定之后,再到地方就藩。
隆庆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和自己的弟弟景王争夺太子位,而景王朱载圳在嘉靖三十一年大婚后,一直无儿无女,结婚好几年没孩子,景王就陷入了天然劣势,最后景王就藩,裕王得登大宝之位。
景王府也因为景王无子被废封。
所以海瑞才说徐阶没有从龙之功,景王没儿子,就注定了景王不可能夺嫡,所以从确定了景王生不出孩子之后,裕王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徐阶哪来的从龙之功?
“两广总督凌云翼上捷报,吕宋总兵张元勋、广西总兵李锡统领十哨军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经历四个月的时间,铁壁合围罗旁山,平定罗旁民乱,斩首一万六千余级,招降两万三千余人,请命废土司,设东安、西宁两县,营建罗定州,寓意罗旁瑶乱已平定。”张居正上了一份捷报,内容是两广民乱的结束。
凌云翼为了打赢这个仗,专门请了在吕宋的张元勋回到两广,主持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