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度,嗯,不错不错。”王崇古走进去就出了一身的汗,来到了温度计前,读出了温度,39度的室温,依旧很热很热,但也不是一个热死人的温度了。
工场里风一阵又一阵,这是王崇古设计的羊毛清洗工场的空气循环系统,这一套系统包括了水排、鼓风机和水帘墙。
水帘墙是特别烧制的砖瓦,抽出的井水洒在瓦墙之上,冷却瓦墙的同时,一共七个水排组成的鼓风系统,水车带动轮毂转动,轮毂带动风叶,将瓦墙上的水汽吹到整个工场之中。
这不是王崇古一个人的发明,是工场里工匠们集思广益的结果。
比如水帘墙是从养猪的猪舍那学来的,多一个水帘墙,温度能低8到10度,比如这个水排和鼓风机则是从兵仗局那里得来的,而水排和鼓风机的鼓动,则是利用了朱载堉发明的曲柄。
而这些让工场里的温度降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陈实功和李时珍两位大医官过来看过了,说那三人其实是被憋死的,不是被热死的,就是水汽太重,通风太差导致,让我们官厂一定留心。”陈德柱见王崇古对工场的新设备很是满意,就又解释了一句。
“这些工匠的亲眷还有没有来生事了?”王崇古走过了一个个的羊毛池,询问着。
陈德柱十分肯定的说道:“听说要孩子能到官厂学堂读书,就不再生事了。”
官厂学堂,是王崇古仿照葛守礼全晋会馆家学堂,搞出的学堂,就是教人读书写字算数,一共就读六年,也就是启蒙,之后就看家里是否培养了,学成之后,可以继续到官厂里做学徒,也可以谋求考取功名。
学堂只对官厂内的匠人子弟招生,不需要太多的束脩,读书的条件非常简陋,连识字的书,也是一年一收回,收回来,给学弟学妹们使用。
官厂学堂也收女子,厂里面的织工大部分都是女子,父母都在官厂做工,这孩子只能满街乱跑。
王崇古原来只打算弄个地方,让这些满街乱跑的孩子有个安置的地方。
他的初心可以说非常功利,他就是想把这些匠人子弟的孩子都圈起来,别跑没影了,父母去寻找,耽误生产,耽误生产,这不是耽误赚钱吗?
他的动机就是多赚钱。
结果,报名的太多了,王崇古只好把自己的人脉发动起来,找到了一批教习,这官厂学堂算是办了起来,第一年交回来的书,让王崇古感触极深极深。
交回来的书,全都是完好无损,甚至可以称之为崭新,不是工匠子弟们不好好读书,相反,他们非常珍惜每一本书,每一本书都包着封皮,里面没有任何涂抹。
在万历四年这个年代,能读书,最少也是个寒门,寒门也是有门第的,家里连个门槛都没有的工匠们,能让孩子读书,那是王崇古王大善人大发善心,所以,这工匠学堂里,从父母到孩子,对书很上心,保护的很好。
王崇古走出了羊毛工场,又对陈德柱交待了一下这个要定期维护,再热死人了,没人能兜得住。
“大司寇,这是匠人的家眷们送来了礼物。”陈德柱拿来了一个单子,上面写着一堆的东西,王崇古看完眉头紧皱的说道:“都退回去,官厂本就是聚敛之地,若是我拿了,明天都得进天牢去。”
陈德柱一脸为难的说道:“大司寇,还真的拿,匠人们最近询问的事儿比较多,若是不拿,人心动荡。”
王崇古察觉到了陈德柱话里有话,面色冷厉的说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
“听说官厂学堂给大司寇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陈德柱选择了实话实说。
匠人们的消息虽然不算灵通,但是也听说了朝中的事儿,热死了三个人,王崇古就被攻讦,而这官厂学堂也是被攻讦最多的地方,匠人们不免有些担心,这工匠学堂若是办不下去了,孩子们去哪里上学?
官厂学堂兴教化,王崇古也要被骂?
是的,官厂带有原罪,只要是官厂的一切,都应该被批判,况且这个学堂还收女学生,女学生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大家闺秀才能有的待遇,等闲百姓人家的孩子,这女子哪个不是不多大就去田里帮着捡麦穗,帮忙施肥种地?
言利已经很可耻了,可是你王崇古还要聚敛,那是陷主上于不义,陷天下于穷困。
这个逻辑思维这样的:人君之失民心,常自聚敛始,盖上好聚敛,则兴利之臣必迎合上意,以刻剥民财。此人心所以怨畔,而天下困穷也。
所以王崇古是兴利之臣,主上好聚敛,作为臣子非但不责难陈善,面斥皇帝的过错,反而助纣为孽,王崇古早就已经变成了坏事做尽的奸臣了。
官厂学堂被广泛反对,还是因为王崇古奉命整饬天下六十四学院,导致的风力舆论的压力。
这拿,就是苛责小民,是受贿,这不拿,官厂人心动荡,畏惧学堂被取缔,人心惶惶;
这官厂、官厂学堂,办就是聚敛兴利;这官厂、官厂学堂不办,就是违抗圣命。
做点事,就是这么的难。
“唉,就拿一筐鸡子吧。”王崇古拿了,拿了一筐鸡蛋,他终于理解,为何侯于赵在平虏堡到彰武垦田,明知道可能会被弹劾,还是拿了百姓的瓜果蔬菜。
人心齐,泰山移。
人心若是散了,那百事无成。
“朝里的事儿,厂里的匠人们就不必担心了,风雨要淋也是淋到我身上,淋不到他们身上,安心做事就是,把账本拿来,我看看。”王崇古让陈德柱不用担心朝中的风力舆论,官厂近万余人,官厂周围以毛呢为生的数万人,都在他的肩膀上扛着,他不能倒下,更没有退路。
王崇古盘完了账目,九月精纺布六百匹,粗纺布一万八千匹,计利99240两白银。
王崇古一个月就分成一万两的白银,他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算,如果这么下去,官厂一年的利润很快就要超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再加上朝廷和三娘子商谈了马价银,缩减掉的开支,正好用于京营的扩军。
王崇古思前想后,从官厂支取了五千两白银,他让四个人抬着银子放进了车里,向着京师而去。
他带着白银敲响了全楚会馆的大门,他打算按照过往的路径依赖,求告托庇到元辅这里,请张居正帮忙。
自从张四维那个倒霉玩意儿被送到解刳院后,要瓜蔓王崇古的声音,不绝于耳。
王崇古的压力真的很大。
元辅,看在能赚钱的份上,救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