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诚不知其如此不堪,以为是辽东文武排异,故此有人污蔑一二,臣恳请陛下恕罪。”刘铉大惊失色,他就是被张四维授意,才写了这本奏疏,他并不是很了解其中的细节,这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当中。
刘铉当了张四维手里的一把枪。
朱翊钧继续说道:“辽东总督杨兆为何不给恩赏?”
“工部朱衡上奏:杨兆屡请讨要盔甲,五年共发过三万七千副布面甲,而这些甲胄,督抚张学颜核算,入库有据出库无算,实发不过一万两千副之数,剩余不知所踪,辽库军备空空如也,辽镇重地,诚恐虏患,故不纠劾。”
“你知道这些甲胄哪里去了吗?”
“这次宁远伯李成梁攻破古勒寨,有大明布面甲三百,你知道这些甲胄去哪里了吗?去了贼营。”
“臣,臣…”刘铉哑口无言,甲胄去哪了,还用问?
杨兆把这些甲胄卖给了北虏、建奴,换了人参、皮草等物,还能去哪了!刘铉已经额头冒汗了,这大冬天的,杨兆要被五雷轰顶,刘铉这是离得太近了,被连累到了。
刘铉现在恨不得把这本奏疏给吃下去。
王国光屡次谈到边方给实物军饷,监察之后,京师调拨银两边方,这种后置军饷的做法,是有实践意义的,这些实物,总归是有去处的,不会平白消失,银子不写名字,可是这些甲胄上面真的写着名字,布面之下钢片刻工匠姓名。
古勒寨甲胄,皆是大明发往辽东甲胄。
“再说副总兵赵完责。”朱翊钧停顿了下。
刘铉打了个哆嗦,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说道:“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饶命!臣诚不知。”
朱翊钧继续说道:“宁远伯前脚刚走,后脚赵完责就把客兵出征的消息通报了出去,土蛮闻风而动兵逼锦州,海西女真王台跑到铁岭索赏,得亏是宁远伯打的快,逆酋王杲败的也快,若是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最让朕忧虑的是,辽东督抚张学颜,宁远伯本不欲劾二人,只弹劾了王念这个郎中,是全饷、恩赏、圣旨到了辽镇,张学颜和宁远伯才肯上奏弹劾二人。”
“刘铉,你说,朕怎么批复这封奏疏?苛责张学颜和宁远伯知情不报?还是说宁远伯不肯信任朝廷?”
“你往前走,身后的人拼命的拖后腿,还要给你一刀,凯旋后,还要脸上带笑虚与委蛇,你待如何?”
李成梁之所以把大将军炮架在龙王庙求雪,朱翊钧一直以为李成梁是想要打个漂亮的歼灭战,彰显自己的武功,直到恩赏到了辽东,李成梁和张学颜才试探性的弹劾了总督和副总兵,朱翊钧这才知道,李成梁不仅在等一个歼灭战的机会,也在等一个敌人无援的机会。
下雪了,李成梁打赢了,王杲、来力红被俘了,军功在身,李成梁仍不肯劾,直到真的察觉到了朝廷风向可能变了,才把事情摊开了说。
触目惊心。
刘铉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臣死罪。”
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张宏说道:“天地君亲师,你在张四维门下,他日后授意你做事,定要看看清楚,若是再有下次,重惩不宥,拿着奏疏,好好想想,张四维真的不知情吗?你在他身边,比朕更清楚才是。”
张四维一定知情,因为他们在宣大也是这么干的,抗敌灭虏屡屡战死,苟且之徒蛇鼠一窝。
刘铉稍微一想,就知道他的座主知之甚详,所以才不敢上奏,反而把他推到了舞台中央来。
王念、杨兆、赵完责已经押解入京徐行提问,王念大抵尸位素餐,削官身回籍不得签书公事,而杨兆和赵完责按大明律理当论斩,阴结虏人,这个事儿被弹劾了,查实了就是死。
“臣,叩谢陛下隆恩。”刘铉捧着奏疏长跪不起,很久之后,才退出了文华殿。
刘铉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全身而退,陛下也只是训诫了两句。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略有些无奈的说道:“先生,杨兆和赵完责能斩得了吗?”
“事实确凿,必死无疑。”张居正颇为肯定的说道。
张居正一共说了两次臣无能,一次是刺王杀驾案,一次是赶王崇古出京回宣大任事,这两件事,张居正都是略显无力,在矛盾的激烈碰撞中,张居正赢了,可没有完全赢。
但是张居正决不允许自己第三次说出自己无能。
两个晋党的佞臣,斩就斩了,辽东大胜,九边皆是鼓舞振奋,士气可用,西北俺答汗疯了,这个时候南下轻启边衅。
“有赖先生了。”朱翊钧听闻,眼前一亮,当初刺王杀驾案,先生可不是这么说的!终于,张居正不肯退让,就代表着族党大抵已经不能再威胁到京师了。
确实,那时候张居正是真的做不到,现在王崇古再跳一个试试,晋党那么多人,把王崇古斩了,换吴兑上,也能主持封贡之事,稳定西北安定。
“宣礼科给事中梁式题入殿。”朱翊钧拿起了第二本奏疏。
梁式题上奏说:今年过年,上元灯会,能不能办鳌山烟火,国朝有捷,这么大好的时候,庆祝一下,都热闹热闹。
“梁给事中。”朱翊钧拿着奏疏笑着说道:“不用紧张。”
“臣在。”梁式题打了个哆嗦,就想热闹热闹,开个灯会,还至于被拉到文华殿挨骂?皇帝陛下说不紧张,他梁式题就不紧张了吗?
朱翊钧笑着说道:“你上奏说,鳌山烟火为祖制。”
“梁卿还是要多读书,鳌山烟火可不是祖制,始成化年间,宪宗皇帝以奉母后,然当时谏者不独言官,即如翰林亦有三四人上疏。”
“嘉靖年间,也是间接举办,亦以奉神,非为游观,全然没有今日鳌山烟火三万两靡费之多,隆庆以来,乃岁供元夕之娱,糜费无益,是在新政,所当节省。”
这是张居正批评先帝的话,而且是写的奏疏,日后修史,就会记上一笔,张居正痛斥先帝靡费过重无益国事,这没有恭顺之心。
自从隆庆元年起,为了先帝花费太多的事儿,张居正没少上奏,从户部支取三十万两银子的事,也被张居正砍价砍到了十万两。
隆庆年间,张居正批评先帝靡费,万历年间,张居正也批评靡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