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王家屏、范应期跟我来。”葛守礼一顿怒斥,双手放在背后,依旧气呼呼的回到了书房。
葛守礼示意二人就走,才明确的说道:“伱二人,现在是同考官,好好做事,不要收了贿赂,就给举子方便,这次春闱,可是陛下登基之后,第一次开科取士,多少人盯着,若是被抓到了,我不会救你们二人,若是觉得我这个党魁做的不好,就等张四维回朝,你们且去投靠他们便是。”
“葛公说的哪里话。”王家屏和范应期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的一片忠心。
葛守礼看着王家屏说道:“还有高启愚乡试出题的事儿,陛下已经说了,止于此,咱们已经捞到了好处,王家屏你也如愿做了同考,不要再过分追击了,不要让科道言官再上奏说此事了。”
“这不是扳倒元辅的好机会吗?”王家屏有些不解的问道。
葛守礼摇头说道:“把张居正扳倒了,谁来做事?你来?还是我来?还是吕调阳来?我几斤几两心里有数,就南衙还田之事,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办得比元辅更好?”
“朝廷财用大亏,岁入不过一千九百万石粮,就以京师粮价折算,不过八百万两金花银,加上折银,大明国朝,岁入不过一千二百万两,偌大个大明,入不敷出,处处都要钱,既然做不到,就不要觊觎元辅的位置,上去了,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贻笑大方。”
“尊主上威福之权,陛下明语止于此,就止于此,切勿追击,谁追击谁闯了祸,自己兜着。”
“差不多得了,见好就收。”
“那什么时候扳倒元辅啊?”范应期有些迷茫的说道,晋党不是要斗翻张居正吗?这么好的机会不出击?
葛守礼想了想说道:“元辅什么时候罢行考成法,和天下百官和和睦睦,咱们就可扳倒他了。”
“告诉张四维,让他们舅甥二人,好好填补宣大的窟窿,千万千万不要生事儿,别到时候被打疼了,求告到我这里哭,又说我不帮他。”
葛守礼不仅要限制自己这一派,停止追击,还要警告张四维,胡乱生幺蛾子,出了事儿自己兜着,他管不了。
葛守礼是憨直不是蠢,再继续下去,逼的张居正更进一步处置,刚刚吃下的好处也要吐出去,抗衡张居正,要学会见好就收,皇帝支持的张居正,只要张居正没有踩过线,仍然施行考成法,仍然要破姑息之弊,要正天下不正之风,就没必要倒张。
而此时的全楚会馆门前,高启愚拿着拜帖求见,游七将高启愚领进了文昌阁内。
“全楚会馆门下高启愚,见过元辅先生。”高启愚入门就拜,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游七,你点清楚这些年高启愚的孝敬,把银子还他,高启愚,你把腰牌还给会馆。”
“啊?”高启愚一愣,他根本不知道今天座主叫他来,是要他还腰牌!
张居正摆手说道:“留都重地,你居然出那种题目乡试,这是要帮我,还是要害我?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你自己做事,多想多看,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惹是生非?”高启愚站了起来,目光坚毅的说道:“先生既然赶我走,我不能不走,但是临走前,我还是要说几句肺腑之言,自古欲求谋国非常之功,就要行非常之事!先生大志、大抱负、大才能,眼下天下困苦,需不器全才挽狂澜于既倒。”
“可是先生想过身后事吗?哪怕是不求虚名,那新政呢?人亡政息之虞,元辅!”
张居正正襟危坐的问道:“你读了矛盾说了没?”
“公务累牍繁忙,并未精读。”高启愚沉默了一下,回答道。
“你不知陛下睿智渐开,才有如此想法。”张居正摇头说道:“走吧,你我情义已绝。”
“学生告退。”高启愚见劝不动,又行跪拜礼,才肯离开。
张居正看着高启愚离开的背影,就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端起了茶盏,看着送客回来的游七,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高启愚说得对?”
“没有没有。”游七左右看了看,确定隔墙无耳才咬了咬牙说道:“若是,若是刺王杀驾案之前的陛下,我觉得高启愚说的有理,十岁看老,彼时主上,多少有些把国事当儿戏了。”
“现在,高启愚说的不对。”
游七也是直截了当的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游七太了解张居正了,张居正这种少年天才,一路走来,从来没有困惑过,唯独小皇帝让张居正困惑。
以前是小皇帝不好好学习,还有点叛逆,要求越严越不好好读书,对国事也不是很热衷,颇有嘉靖皇帝和隆庆皇帝的风采。
现在,小皇帝也时常让张居正疑惑,张居正偶尔会因为皇帝的问题,沉思许久许久。
“陛下圣恩不倦,无以为报。”张居正摇头说道:“把之前准备万寿节的贺礼,送到宫里吧。”
“是。”游七俯首领命。
张居正坐在太师椅上,拧开了手中的千里镜,天空那颗客星已经趋于暗淡,但仍然还在,从灯盏大小,变成了微弱荧光。
客星出现在了紫微垣,这种天象,朝中、张党之中,只有高启愚有这种大不敬的想法吗?
孤儿寡母,一看就很好欺负不是?
朱翊钧刚刚用过了晚膳,李太后颇为犹豫的问道:“皇帝,你就那么信元辅不会僭越吗?”
李太后说完还向窗外看了一眼,看着那几乎微不可查的客星,去年此时,那颗客星,可是大如灯盏。
朱翊钧颇为确切的说道:“嗯,朕不信他是佞臣,他现在骂名一片,还要在南衙搞还田事,娘亲以为这是要僭越的前兆吗?”
“娘亲就是有些担心罢了,皇帝所言有理。”李太后想了想点头认可了小皇帝的想法,要僭越,也不是这么僭越,那么多弹劾张居正的奏疏,每天都到乾清宫来,考成法搞得天下官僚怨声载道,张居正这就不是走僭越的路数。
“太后,陛下,元辅送到宫里一份礼物,还请陛下明察。”冯保身后跟着十几个小黄门,将一人多高阔一丈有余的物件,抬了上来,这偌大的物件,被红绸布盖着。
“先生送来了什么东西?”朱翊钧走上前去,将红绸布缓缓拉开,张居正进献之物,出现在了小皇帝和太后面前。
一个十五页的大红木的屏风,屏风上画的是大明舆地图,而左边的屏风上,分别为阁臣、廷臣、朝臣、京官,右边的屏风上,分别是京营、九边、各地总兵,这些屏风上,有很多的钩子,上面挂着一个个的方形带色的木块,木块上贴浮贴,浮贴的正面写着文文武百官的名字,背面则写着这些人的履历。
“左数扇贴文官职名,右数扇贴武官职名,遇升迁罢黜则易之。”冯保摘下了杨博的名字,换上了张翰的名字,只要稍微翻下,就可以看到这个人的过往履历。
屏风之上,则是大明舆地图,上面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地图,在地图上,则挂着各地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司总兵的名字,一翻转,就能看到他们的履历。
“内阁首辅张居正、兵部尚书谭纶、吏部尚书张翰送陛下礼,进《职官书屏疏》,还请陛下御览。”冯保摸出一本奏疏,俯首说道。
朱翊钧打开了奏疏,颇为感慨万千的说道:“窃以安民之要,在于知人。辨论官材,必考其素。”
“顾人主尊居九重,坐运四海,于臣下之姓名贯址,尚不能知,又安能一一别其能否而黜陟之乎?朝宁之间,百司庶府,尚不能识,又安能旁烛于四方郡国之远乎?”
“先生大才。”
奏疏很长,张居正上这道屏风,大约可以理解为:《大明关键岗位人员管理看板,可视化管理系统》。
这是信息,信息就是权力。
冯保再次俯首说道:“每十日,各部将升迁调改,各官开送内阁,臣等令中书官写换一遍。其屏即张设于文华殿后,陛下讲读进字之所,以便朝夕省览。”
“这些个牌子为何是六色的?”朱翊钧有些奇怪的问道。
“白色的是楚党,绿色的是晋党,蓝色的是浙党,紫色的是齐党,木色的为无党。”冯保拿着那些贴浮贴、颜色各异的挂牌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