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倒了,严世藩死了,徐阶来了,徐阶倒了,高拱来了,高拱倒了,现在张居正来了,张居正主持之下的大明朝十年间,恢复了几分元气,可是张居正倒了之后呢?
天下大弊在于礼法,大明的大臣们一直希望大明皇帝能够活在他们制定好的框框架架里,做个垂拱而治的天子,而他们制定的这个框架,又把他们圈的结结实实,大明上至君王,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这个泥潭里挣扎,无法自拔。
更加准确的说,是以儒家礼法为基础,建立的分配和生产机制,已经无法适用于当前大明社会生产力发展现状,无法调和各个阶级之间的利益冲突和矛盾。
天下之大弊在于君王,君王怠政则纲弛纪坏;
天下之大弊在于朝堂,朝堂昏暗则天下大疾;
天下之大弊在于礼法,礼法腐朽则君怠民疲。
张居正的变法,还是不够彻底,不够根本。
天下之大弊,真正在于大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尺寸之地,生民万千充斥山野之间挣扎求活;
天下大弊真正在于大明良田万顷,无人耕种,百姓困于兼并,苦苦挣扎;
天下之大弊,真正在于已经承受不住苦难的百姓,再也扛不住朝廷的藁税、田亩的谷租、乡部的私求。
民生困苦,才是天下之大弊!
王朝运数、皇帝天命,究竟是什么?
在朱翊钧这个十岁人主极其朴素的政治观念里,运数天命,就是百姓安居乐业!百姓安,则天下安,百姓不宁,则天下不宁。
张居正清楚的知道天下之大弊,他在嘉靖三十三年寄情于山水之间,其实也对朝廷的尔虞我诈,人心鬼蜮,生出了厌恶,但是他还是说出了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而后回到了朝堂之上,想要改变这糟烂的世界。
张居正之所以不回答,只是因为小皇帝还小,这些事需要皇帝亲自主持罢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元辅先生后来讲,君子不器。”
“君子不器是什么意思?”陈太后兴趣盎然的问道。
朱翊钧满是笑容的说道:“元辅先生说,器就是器具,指的是各种器皿。器也是成器的过程,就是陶土练泥、拉坯、印坯、利坯、晒坯、刻花、施釉、烧窑的过程。”
器是名词,也是动词,不器是不拘泥于形式,不器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循规蹈矩,只能成为器才,有大小形制,有它的局限性。
“君子不器的意思不是君子不能成才,这句话要理解,要联系上章,夫子论知人,为善者君子,为恶者小人。”
“君子不器,讨论的是君子,不讨论小人。人有一材一艺的,譬如器皿一般,虽各有用处,终是不能相通,能于此,不能于彼,非全才;”
“而君子不器,是大之可以任经纶匡济之业,小之可以理钱谷甲兵之事,不像器皿一样,因为样式大小只能有一种用途。”
“君子不应拘泥于世人的议论、拘泥于冗杂而腐朽的陈规旧俗,所以君子不器,天下大才。”
“娘亲,弹弓本就是为了准头,这是为了三十斤铺筋软竹弓做的准备,这是个成器的过程,陶土未曾练泥,怎么可能在窑中变成瓷器?孩儿不是隋珠弹雀,也不是便殿击球的荒唐之举,还请娘亲明察。”
“弹弓的事儿,就当没提过吧。”李太后摆了摆手说道:“玩!娘亲没说过那句,咱以后不讲道理了,皇儿玩吧,玩吧。”
弹弓,玩!蹴鞠,踢!多大点事儿?
玩!敞开了玩!
李太后本来还在思考何为天下大弊,听闻了皇帝讲君子不器,松了口,不再干涉,她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略微有些无奈的同时也有点欣慰。
无奈的是,自己已经说不过小皇帝了,这父母教育孩子,还不如孩子能讲道理,那就没法教了。
欣慰的是,孩子在认真读书,而且还明白了许多的道理,孩子成器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小皇帝能得到大臣们的认可,李太后这乾清宫就没白住。
朱翊钧没有把话说完整,他后面问天下不器君子是否常有?
张居正说:天下不器君子不常有。
朱翊钧感慨万千的说道:视其为善,观其根由,察其心安,为器,一材一艺者,必因人而器使之,不可过于求备;不器全才,欲求谋国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谋身之计,人君得之固当大任。
徐贞明显然是个器才,他会农学治水,而且精通农务治水事,就不能过于苛求他做得更多,再多,徐贞明也做不到,当着廷臣们,做个述职报告,徐贞明都磕磕巴巴不知所云。
这天底下,真的有谋求天下大治的功劳,全然没有为保全自己谋身的不器全才吗?
汉室江山,世代有忠良。
“李乐从大同上了两本奏疏,宣大长城鼎建,糜烂至极。”李太后之所以提到这事儿,是在询问皇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