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笑着说道:“力足以胜天,胜天,胜的是自然,是天公不作美,是地力终有穷,是人力对抗自然之灾害的一种昂扬的精气神,徐学士是这个意思吧。”
“陛下英明!”徐贞明长松了一口气,陛下解释的非常完美,这里的天,是自然之意。
徐贞明赶忙说道:“马一龙号孟河,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嘉靖三十八年回乡办学,招募游民苦作劳力,开垦荒田,第一年田亩半数收成归孟河先生所有,之后田亩皆归百姓所有,而这半数收成,是为了来年继续招募游民苦作劳力垦荒。”
“孟河先生修撰农书,一卷,只六千余字,却字字珠玑。”
徐贞明这个农学士刚刚被举荐到了朝中,这便赶紧给恩师一个进步的机会,朱翊钧并不反感这种举荐,马一龙真的为大明百姓做事,招入京师也是善事一桩。
“孟河先生何在?”朱翊钧记录了徐贞明垦田的方式,这种把荒田恳出来,第一年只收一半,之后皆归佃户佣奴所有,而后再用这一半去恳荒,这是真正的善人,不是假道义。
徐贞明用一年恳田三万九千亩,生民两千户、万余众,是的确有本事的、肯做事的读书人。
这种读书人是君子。
“孟河先生前年病逝家中。”徐贞明还真不是要举荐他的恩师,他的恩师已经在隆庆五年,他中进士那年逝世了。
徐贞明怕皇帝误会马一龙喊出力足以胜天,是不忠不孝没有恭顺之心的臣子,把马一龙农说弃之不用,那就真的可惜了。
“孟河先生垦荒事如何了?”朱翊钧看着徐贞明问道。
徐贞明无奈的说道:“孟河先生是进士,是有功名的缙绅,当地豪强权贵不敢得罪,孟河先生过世之后,这垦荒事无人主持便荒废了。”
“恳出的田亩有多少?”朱翊钧再问。
徐贞明这次的面色带着痛苦的说道:“垦田十二万七千余亩,庶民不能守,皆被侵占,数月杂草荒芜。”
朱翊钧听到了这里,收起了纸和笔,开始干活,不能守、被侵占、杂草荒芜,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将血淋淋的强取豪夺,表达的极为清楚。
这些垦荒出的田亩,并没有田契,那些个豪强权贵不敢得罪马一龙,毕竟马一龙朝中有人同榜进士还在朝中。
但是豪强权贵可以和当地县堂沆瀣一气,把田契早早准备好,等到马一龙咽气之后,开始侵占,这个过程,绝对不是平和的。
佃户佣奴、苦作劳力、流民,好不容易在马一龙的庇佑下,在力足能胜天的带领下,恳荒出了田亩来,马一龙将这些田亩都归了流民,结果这些豪强权贵拿着一张纸,就想侵占?
但是庶民不能守,最终被侵占了,而后这些田亩的下场,就是杂草荒芜,垦田并不是常田,都是些贫瘠的地方,产出本身就不高,豪强权贵们的谷租私求,庶民种地吃不饱,谁还肯做佣户,最后就是如此。
徐贞明为什么背着一个不防虫的竹篾书箱,和马一龙这个老师有很大的关系。
徐贞明拜了马一龙为师,专门学这垦田的勾当,势要豪右肯资助徐贞明才是咄咄怪事。
“朕的百姓、朕的子民,恳出来的田!”朱翊钧一直在干活,虽然人小,但是决计没有偷懒,一边下锹,一边骂骂咧咧。
满朝文武都知道张居正是个眦睚必报的主儿,张居正若是眦睚必报,那朱翊钧那便是小肚鸡肠了,心眼子小的跟针一样。
苏州府溧阳县的势要豪右,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小皇帝给盯上了。
朱翊钧今天收获极多,他回到了乾清宫去盥洗之前,对着张宏说道:“张大伴,帮朕记下来,那是朕的田!朘剥过甚,种不了就荒掉?一群狗东西!”
朱翊钧进盥洗房之前,又对着张宏强调了一遍:“朕的田!”
“皇儿昨日从景山回来,一脸喜气洋洋,今天这股怒气从何而来?”李太后等待传菜的时候,看出了小皇帝的不高兴来,这已经不是不高兴了,已经是发怒了。
朱翊钧将马一龙之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而后才问道:“娘亲知道徐贞明被弹劾的始末吗?”
“皇儿身边的人,自然要查探清楚,吃完饭再说。”李太后笑着说道:“食不言,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