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下午,大明军两个步营顺利抵达了开城,如果不是道路不太平整,三天就足够赶到。
开城,是高丽的都城,高丽和高句丽没有任何关系。
营造这个都城的时候,高丽王征调了三十多万的民夫修建,围七十二里的大城,几乎和大明京师一样大,但和大明京师附郭百姓连绵不绝一比,开城就显得格外的空旷,二十二个城门,只有八个还在使用,而且破败不堪。
风一吹,尘土飞扬。
“这开城怎如此破败”沈鲤甩了甩袖子,把棉纺的口罩带上,才开始说话,开城风沙大,其实和十年前的京师是一样的原因,开城周围七十里范围,连一点绿荫都看不到,即便是夏天,仍然是飞沙走石。
“开城距离汉城只有一百二十里,自从汉城成为朝鲜王城之后,这里就开始没落,但变成这番残破景象,还是因为倭寇,倭寇在开城府大掠十二日,城中百姓被杀了近七万有余,烧毁城中大半的屋舍。”戚继光下马后,看着开城,面色凝重。
开城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除了占领时屠杀十二日外,在加藤清正离开的时候,倭寇再次展开了一次逐门搜捕,甚至连花郎协都在杀戮的名单之上,在短短三日内,城中又有三万余人被杀,而剩下的人都被驱赶出城,冲向了大明军。
最终,就成了沈鲤等一行人看到的开城。
“这是”沈鲤站在迎恩门外,看着一个刻成的石碑,面色古怪的问道。
石碑上写着:朝鲜国王李昖逃跑处。
而且还用已经废除的彦文写了一遍,生怕朝鲜人看不懂,全文并不长,大约只有两百字,描写了李昖逃跑的细节,在铭文下面还画着一幅画,李昖被宫婢搀扶着狼狈逃跑,而他两侧,是朝鲜文武两班。
“这个是根据李昖随扈回忆,写好刻录,句句属实,而且这画,也是根据随扈回忆所写,可不是我污蔑他。”戚继光十分肯定的说道。
沈鲤笑了笑,别看戚继光是个武夫,在这种事上,可比读书人还要做的狠辣,而且还擅长转移话题,他问的是,为何要立碑,戚继光回答碑文内容并非弄虚作假,主打一个已读乱回。
一行人从迎恩门进入开城,入目所及,四处都是残垣断壁,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建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烤肉、腐烂的味道,因为很多尸体被抛投到了井下,在井下腐烂。
这还是加藤清正率倭寇离开之后,大明军率领朝鲜百姓清理了近半个月,才算是勉强能看得过去。
加藤清正的想法很简单,我得不到就彻底毁掉,烧光、杀光、抢光,连地下水都要毁掉,才算是结果。
“戚帅,当初倭寇在大明,也是这么做的吗”沈鲤一路走过,越走越是恼怒,越走越是气愤,即便是经过了清理,依旧能看到无数的悲剧曾经在这里发生。
戚继光吐了口浊气,轻轻点头平静的说道:“嗯。”
大明入朝平倭,连东南沿海的商贾都愿意认捐纳粟,当初的血仇,东南沿海的人都还记得,刻骨铭心。
“最开始的时候,倭寇说要找到开城留守,如果不肯交出来就杀人,第二天的时候,开城留守姜仁卿带着三名官员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要求倭寇放过百姓,倭寇将姜仁卿等四人斩首杀死后,继续杀戮。”戚继光走到了寿德宫说起了开城留守。
“也算是好汉了。”沈鲤点头,姜仁卿算是为国赴死了。
“我打算请旨,让姜仁卿入忠烈祠。”戚继光试探性的说道。
姜仁卿是朝鲜晋州姜氏,乃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在朝鲜国王李昖逃跑的情况下,姜仁卿下令要和开城共存亡,姜仁卿没有骗百姓,但他打不过,在倭寇以他的名义搜捕杀人的时候,姜仁卿站了出来,虽然他死了没有改变任何的结果。
“他是朝鲜人,入不了忠烈祠吧。”沈鲤说完之后,就一愣,看着戚继光,谁说戚继光不懂朝廷狗斗!只是有更重要的事儿,懒得理这些凡俗纷争罢了!
让姜仁卿入忠烈祠,最大的目的自然是团结叙事,大明朝鲜同心协力,共阻倭寇凶焰。
而一旦做成,最尴尬的是朝鲜国王李昖。
李昖在汉城、在开城、在平壤,三次喊出要与百姓共存亡,但每次都夹着尾巴逃跑了,而临津韩克诚、开城姜仁卿等等一批以死报国的忠骨,越发衬托李昖的无德。
大明皇帝一道圣旨废掉的是名义上的朝鲜国王,但是要废除掉朝鲜万民心目中的国王,就是任重道远,而戚继光此举,是杀人又诛心。
“这件事最麻烦的就是说服朝中明公了,我不在京师,就麻烦沈宗伯了。”戚继光请沈鲤帮忙,朝廷里的明公可能不理解,会以忠烈祠中皆是大明忠烈为由,拒绝这个请求。
但戚继光的意思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仅要军事胜利,还要政治胜利、经济胜利与文化胜利,既要赢还要赢,全都要赢。
“好,我回朝中,定然鼎力支持。”沈鲤斟酌了片刻,和几名御史又彼此交流了一下,十分肯定的说道,这是一举多得。
齐世臣俯首说道:“戚帅,战线我们看到了,的确是收复了开城,而且已经稳定占领,倭寇再无可能进犯的可能,甚至一些地方,已经恢复了农桑,虽然误了春耕,但夏耕已经准备了,回去之后,某自然会如实禀报。”
如实禀报有两种含义,一是对于大明取得的战功绝不胡编乱造,二就是对大明军兵纪律问题,也不会隐瞒。
大明军又不是人人都是圣人,抢掠之事,也有一些,不过即便是军纪最差的辽东军,也就是吃点喝点,比倭寇的道德高出了一个泰山来。
“理所在。”戚继光倒是没觉得冒犯,他都处置了几例违反军纪之事,京营只有两例。
“陛下有惑,戚帅所言辽东军兵妾室之事,朝廷难以决断。”沈鲤问起了他很关心的一件事,戚继光在捷报中,说了一件事,辽东军这出关入朝打仗,回去多了个小妾,有的甚至都有了身孕。
“这事有些复杂。”戚继光颇为感慨的说道:“其实也不怪辽东军兵,这出门打仗,本就是搏命的买卖,有宁远侯的将令,本不该有这种事,但耐不住这些朝鲜姑娘,过于热情了。”
戚继光本来以为是劫掠民妇,但一了解,发现并非如此,这些姑娘,都是被硬塞到辽东军兵手中的。
辽东军火器不如京营,纪律不如京营,但其客兵底色,战斗力强悍,个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普遍要比朝鲜人高两头,而且辽东军兵的俸禄可不低,生活极好,从义州到开城,都是军管,这些辽东军兵就不可避免的要接触到朝鲜人,热情如火的朝鲜姑娘就开始生扑了。
模样差、身条差、甚至是家世差,都没这个机会生扑,这一下子就有了近百起这样的案子。
“原来如此。”沈鲤想了想说道:“顺其自然吧。”
沈鲤琢磨了下,这事儿,不能说是坏事,也不能说是好事,而且不好处置,你情我愿,又不是抢来的,朝廷要因为自愿的事儿,处罚有功将士,那倭寇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总之还是要约束军兵,不能让自愿变成被自愿,这是底线,原则上仍然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