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瑞颇为感慨的说道:“现在,一斤煤只要十文,就是风霜雨雪的天气里,也只要十二文一斤,这已经是极其便宜的了,百姓囤煤也算是轻松了许多。”
如果他年少时候,也有万历新政,也有十文一斤的煤,想来,母亲就不会那么频繁的叹气了。
“衣食住行,皆为邦本。”朱翊钧对徐邦瑞的选择,是非常非常满意的,至少徐邦瑞没有跳出来成为阻止新政的阻力,这是好事。
徐邦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赶忙说道:“陛下,最近松江豪商孙克弘,拿出了五万银,来推广牛痘法接种,臣起初也是将信将疑,这一个小小牛痘,就能把这疙瘩瘟神给降服了”
“孙克弘在松江府弄得风生水起,恰好这冬春交替,正是闹瘟疫的时候,这青浦县就闹了天花,这牛痘果真是神奇无比!若不是有军兵接种,处置得当,不知道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陛下,臣愿意拿出五万银来,在南衙推广牛痘法之事,还请陛下成全。”
“好好好,理当如此。”朱翊钧带着一丝微笑的回答道。
孙克弘喜欢往松江海事学堂砸银子,主要是为了结下善缘,海事学堂的舟师上完了学,在选择船只的时候,会对松江远洋商行有天然好感,这海事学堂越来越稳定,不需要那么多银子赞助了,孙克弘现在开始用别的法子,给衙门送银子了。
我给你申时行银子,你申时行指定不要,甚至还有可能恶了申时行。
恶心谁呢就拿铜臭味的银子考验朝廷命官在清流眼里,这就是羞辱。
但用银子推行牛痘,你申时行总不能拒绝吧,而且这些都是你申时行的政绩,也不求申时行能帮衬什么,但只要申时行在松江,甚至入了阁,就可以吓到一些宵小之辈,不敢对他们孙家用什么恶劣的手段。
孙克弘用银子给申时行的铺路,申时行不提供庇护,但提供威慑,这算是行贿吗
至少在海瑞的定义里,这不算行贿。
徐邦瑞不是突然想起来,而是早有准备,他这也是惯用的套路,献祥瑞。
他徐邦瑞捣鼓不出什么祥瑞来,就拿银子出来推广牛痘法,也算是生民有功。
“赏。”朱翊钧伸了伸手,让冯保早就准备好的赏赐,赏给徐邦瑞。
其实没多少东西,就一百银、国窖五瓶、麒麟大氅一件,再无其他,但就这麒麟大氅,就是徐邦瑞最迫切想要的东西,这玩意儿虽然不能当免死金牌用,但能当腰牌用,这能证明,他徐邦瑞是陛下的人。
在开海的东风里,魏国公府赚了很多很多银子,拿出来一点,讨陛下欢心,总比被陛下抄家了强吧。
正聊的起劲儿,忽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徐邦瑞这次是真的有点犹豫,欲言又止了老半天,朱翊钧也不急,等徐邦瑞自己权衡利弊得失,想明白了再开口就是。
徐邦瑞最终还是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陛下,臣愚钝,这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臣有个想法,写成了奏疏,还请陛下过目,若是不妥,还请陛下就当没看到,给臣留一份情面。”
“朕来看看是什么。”朱翊钧拿起了奏疏,仔细端详了起来,他看完之后,看徐邦瑞更加和善。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朕打算廷议之后,再做定夺,朕先收着奏疏。”朱翊钧肯定了徐邦瑞的提议,并且给出了明确的消息,这奏疏会走流程。
“爱卿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尽管说来听,真的不合适,也不会推行,哪怕是朕有想法,也要过廷议的,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嘛。”朱翊钧试图从徐邦瑞身上再捞点想法出来,因为这本奏疏的内容真的很好。
“臣活了这么些年,就空得了这么一个看起来靠谱的想法,真没别的了。”徐邦瑞赶忙俯首说道,他真的没有染指朝廷政务的想法,也没那个本事,就是尸位素餐这么多年,才有这么一条看上去有些用的建议罢了。
“臣告退。”徐邦瑞的话说完了,也不多打扰陛下,立刻告退。
“冯大伴,替朕送送魏国公。”
徐邦瑞在门前和冯保小声交谈了两声,冯保告诉徐邦瑞,他冯保也算是内相,陛下不满意,他这个内相不会出门送人,而且徐邦瑞提的建议很好,陛下真的很满意才会两次强调,不必乱想,好好做事就是,把大刑堂搞好就行。
朱翊钧拿着徐邦瑞的奏疏,颇为感慨的说道:“徐邦瑞说他自己尸位素餐,朕倒是觉得他其实是想做点什么,但又不敢做,不能做。不敢做,是怕做了反倒是坏事;不能做,是南衙的风力舆论,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说他读了矛盾说、公私论,起初朕以为他在糊弄朕,没想到他是真的读了。”
“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的犹豫,只是犹豫武勋要不要参与到政事之中,而不是犹豫这条政令。”
徐邦瑞给了皇帝一本奏疏,里面的内容是振武,当下大明京营、水师的军饷是一年十八银,这个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
但徐邦瑞希望能给军兵涨点报酬,不过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白给。
按照徐邦瑞的想法,有了家室妻妾,并且有一个儿子,每月多给一钱银;如果有了三个及以上,每个月多给两钱银养家。
这个想法,也不是徐邦瑞自己创造的,而是嘉靖年间南衙兵部尚书张鏊首先提出,并且在嘉靖年间推行的。
而这个尚书张鏊,是现在四川总兵官刘綎的岳父,张鏊也是军户出身,和前四川总兵刘显是世交。
徐邦瑞的父亲徐鹏举在振武营哗变之中,被人戏称草包,是因为真的很草包,而振武营哗变的原因,和浙江九营类似都是减饷,不过振武营的减饷,不是减的军饷,减的是募补军士妻室之月粮。
振武营是客兵,就是募兵,军兵妻室一个月的月粮是四斗,按照米价折算,军兵妻室一个月能领二钱银,这笔银子真的很多了,在倭患渐止,马放南山的时候,南京户部尚书马坤就奏请革除妻室月粮,这自然引起了军兵的不满。
徐鹏举,在振武营哗变的时候,夹着尾巴逃了,而后立刻拿出了十万银子来悬赏客兵,矛盾进一步激化。
不是南京兵部侍郎李遂出面抚揖士卒,恐怕真的要闹出兵祸来。
后来振武营这妻室月粮还是停了,振武营也在一次次的钝刀子割肉的情况下,逐渐解散。
兴文匽武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包括陈吾尹胆敢兜售附籍,这些地方性的小手段,就是破坏军屯卫所的具体实践,朝中有人鼓噪,地方有人执行,各种各样的刁难,兴文匽武,慢慢的就变成了武备不兴,被俺答汗直接到京师骑脸,被倭寇祸害东南。
军兵们也闹了,闹过之后,也无济于事,滚滚大势之下,连南衙振武营也成了一个历史的剪影。
整个过程中,徐邦瑞无法理解父亲的决定,振武营满打满算才三千人,妻室一个月就二钱银,一个月支出仅仅六百两,在哗变之后,徐鹏举拿出了十万银子来悬赏,平定哗变,而这十万两银子,能养十二年之久了,只要不招新兵,这十二年足够振武营自然消散了。
非要折腾到这种境地,让所有人都不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