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六年的新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正月初四,李徽决定启程前往京城。
虽然有谢玄帮忙,推迟了赴任的时间,但毕竟是去京城任职,自己又是官场新手,总不能不顾观感。倘若拖延太久,必会引人非议,觉得自己太不知趣。
虽然舍不得,但顾兰芝也知道不能耽搁儿子的任职大事。晌午时分,李徽前往县衙拜访赵墨林并向他告辞。到了晚间,一家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席上李徽向顾兰芝和丑姑道:“娘,丑姑。此次我去京城,人生地不熟。去了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形。所以我得先去安顿了,再来接你们前往。你们看如何?”
顾兰芝笑道:“徽儿不必担心我们。娘和丑姑都商量好了,就在这里住着了,不去京城了。我儿此去京城,是要好好上进的,我们跟着去让你分心,也是拖累。老宅修葺的这么好,我们走了岂非白修了,没人住便没有人气,宅子又会生草坍塌,岂非白费了?”
丑姑也道:“就是。京城哪有家里好?我们可不去。到时候吃住都不方便,那还不如在这里。建康距离这里又不远,小郎有空,随时回来便是了。”
李徽其实早知道两位老人是不肯跟着自己去京城的,但是终归要问一声,征得她们的话语才成。确实,修缮老宅,正是要让顾兰芝和丑姑在这里住的舒坦的,却也没必要去京城受罪去。
“既然如此,那便听娘和丑姑的安排。我留下几个人手,护院跑腿,你们有什么事便吩咐他们去做。对了,族兄李正昨日说,他可以来帮着管管宅子,请些人手来家里做事。我觉得可行。这位族兄我看着做事也踏实,而且毕竟是咱们李家人。所以我想着让他来帮着打理日常家事。还得请两名婢女来后宅侍奉娘和丑姑,厨下也需要人手,索性一并叫他去办了。娘觉得如何?”李徽道。
“不用,不用,我们可不要人侍奉。白花些钱财作甚?李正倒是实诚人,让他来帮忙是可以的。至于请人侍奉的事情,那便不必了。你娘我可没这个福气。”顾兰芝轻声道。
李徽道:“没人侍奉不成,丑姑腿脚不灵便,娘好歹也是家中主母,难不成自己洗衣煮饭不成?家里还有其他人,难不成还要为他们煮饭?娘要是心疼钱,那我可只能让珠儿留下来了,只能辛苦她了。”
珠儿在旁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李徽。李徽使了个眼色,阿珠立刻会意,忙道:“那我留下来侍奉二老便是,洗衣煮饭这些事我拿手。确实不用请别人。只是公子去京城便没人在身边侍奉了,有些令人不放心。”
李徽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妮子倒是反应快,补上那一句之后,母亲和丑姑必然不肯让她留下了。
果然,顾兰芝道:“那可不成,阿珠得跟着去才成,不然谁帮你缝补浆洗?煮饭端茶?罢了,按你说的办便是。回头我让李正替我请几个老实的便是。”
李徽笑着点头。接下来顾兰芝和丑姑又是一阵叮嘱。叮嘱李徽去了京城要小心在意,好好做事。祝福阿珠要照顾好李徽,别冻着饿着。丑姑倒是替阿珠着想,让李徽也要好好的对待阿珠云云。一顿饭拖拖拉拉吃到二更方才结束。
次日一早,李徽等人打点行装,装上骡车启程。顾兰芝和丑姑送出门去,抹着泪依依送别。
石城县距离京城不过数十里,走路也不过一天的路程。但此刻大雪覆盖,路途难行。一行人沿着官道走了两日,于次日午后未时时分,终于抵达建康城南五六里外的山丘上。
站在官道上远远望去,一座雄伟开阔,气象磅礴的大城就在眼前。夕阳照耀之下,雪后的建康城仿佛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像是一座神话中存在的城市一般矗立在那里。
城门高耸,城内房舍层层叠叠,绵延无尽。整座城市的上空都弥漫着一种繁华威严的气息。空气中似乎都有各种光芒在闪动游走。
西侧长江浩渺,蜿蜒绕城而走。北侧连绵的山峰耸立,像是一个巨大的臂膀将建康城拥抱在怀中。真个是一座气象万干的巨大城池。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建康,所有人都站在官道上眺望着城池,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澎湃激动之感。
“这便是建康城么?大晋的都城么?好气派啊。”阿珠从驴车里探出头来,小脸冻得红红的,轻声说道。
“这就是京城了,我们到了。”李徽点头微笑道:“蒋胜,你脚程快,先去城里禀报谢大公子。他不是说要迎接我么?告诉他,我到了。”
蒋胜大声应了,大踏步沿着官道快步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徽等人抵达建康南廓之外,眼前高墙耸立,城门高大。城头上白雪皑皑,巡逻的甲胄兵马在城头上走来走去。这座城门上方写着三个大字:南篱门。
京城建康的格局为两层城廓格局,分为内城以及外廓城。内城叫做台城,便是大晋皇宫健康宫。外廓城的范围很大,是大晋定都之后围出来的外城城廓而已。
听听这外廓南门的城门名字便知道端倪。所谓南篱门,其实就是这外廓城墙之前不过是一道木制的篱笆门而已。
但那是大晋刚刚建都建康时候的事儿。现如今外廓的木篱城墙早已全部是砖石所筑,根本不是篱笆墙篱笆门了,只是名称上沿用而已。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城门了。
南篱门城门大开,城门口有兵士盘查来往出入的百姓。此时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大批的百姓正从城中出来,城门口熙攘无比。
不少人骑着高大的青骡,坐着骡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旁若无人的出入城门口,衣着干净整洁,举止从容,神态自若。
从这些百姓的外表和神态上,李徽便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同。这便是大晋天子脚下的地方,这便是大晋京城的百姓,他们从气质举止上显然都非其他地方人所能相比。他们拥有者内心独有的自信和从容。
李徽收回目光,吁了口气,正准备吩咐众人进城。突然间城门内马蹄声响,数十骑旋风一般从城门洞冲了出来,马蹄踏雪,溅起一片雪雾。
李徽一眼便看到了骑在白马上的领头之人。那正是身着锦袍,头戴紫色锦帽,面容俊美的谢玄。
“啊哈哈,李徽老弟,果然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谢玄也看到了站在骡车旁的李徽,大声叫着策马飞奔而来。只片刻时间,便冲到李徽等人身前。谢玄一勒马缰,白马稀溜溜人立而起,钉子一般钉在地上。
“好骑术!谢兄有礼了。”李徽拱手大声笑道。
谢玄飞身下马,大笑着走上前来,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李徽。
“欢迎欢迎,欢迎来到建康。哈哈哈。”谢玄热情的大笑着。
李徽已经有些习惯了谢玄的热情,在居巢县他也是见面一个熊抱。于是笑道:“要谢兄亲自来接我,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实在是我人生地不熟,不知道……”
“莫说了,应该的。你来京城,我自然要迎接。朋友之间,莫要矫情。来来来,赶紧上马快快进城,不然一会城门关了。”谢玄笑道。
谢玄大声命令手下牵过一匹马来,李徽犹豫了一下,还是骑上了马背。谢玄上马,和李徽并辔往南篱门城廓之中进去。穿过高大的城门,穿过黯淡的城门洞,很快便置身于城廓之内。
眼前,一条清扫的干干净净的青砖大道一路往北延伸过去,周围地形起伏,但是却街市密布。一座座房舍覆盖着白雪整齐排列,几乎都是砖石所建。一排排建筑鳞次栉比的往北延伸。
不远处,高塔耸立,木楼参差,覆盖着白雪的树木成片,顺着南篱门内往北往下延伸的道路延伸过去,一直延伸到目光不可及之处。
李徽被眼前的场面惊的是目瞪口呆,他也见识过大小的城池,没有一处城池像京城这般进了城门便有如此气象,便有如此多的景观。左右的那些房舍,居然不是常见的低矮的土房,而是成片的木楼精舍。这明明是城墙边缘的区域,应该是杂乱无章之地才是。但眼前给自己的印象却是,这里是高档的居民区,或者是大户人家的居住之地。
“往前便是朱雀门了,很快咱们便进城了。李徽老弟,京城景象如何?”谢玄笑道。
李徽愣了愣,愕然道:“进城?咱们这不是已经进城了么?”
谢玄也是一愣,哈哈笑道:“这是外廓城墙,过了秦淮河,进了朱雀门才算进城呢。还有几里路呢。”
李徽讶异道:“那这些房舍,这些街市,难道是在城外?”
谢玄哈哈笑道:“这左近是百姓的聚居之处,前面那是长干里,东边是东长干,西边是小长干。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也算是进城了,廓城也是外城嘛。这一带都是百姓们聚居的地方。不过,进了朱雀门才是真正的建康主城。我们谢家就在朱雀桥边秦淮河边上。很快就到。”
李徽吁了口气,轻声道:“是住在乌衣巷么?”
谢玄笑道:“你怎知道?是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手下蒋胜定是已经跟你说了。我谢家确实住在乌衣巷里。”
李徽微微点头,强自压抑心中的激动。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那诗句中的地方,自己很快就要抵达了。
【作者题外话】:注:秦淮河在晋朝被称为淮水,唐朝才称为秦淮河。为了便于理解,本书以秦淮河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