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时分,县衙外脚步杂沓,火把闪耀。
墙头警戒的蒋胜立刻前来禀报,说县衙门口来了数十人。李徽知道,那是王光祖周澈等人来了。于是下令将院门敞开,整衣站在大堂门口等候。
院门开处,数十名流民士兵一拥而入。他们进入院中之后,这些人迅速占领各个角落。十几人绕行大堂后侧,控制大堂后方通道。
赵大春蒋胜等人手持兵刃站在李徽身旁严阵以待。李徽却摆手让他们不要紧张,低声吩咐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今晚是一场谈判,不是一场火拼。
一番混乱之后,院门口两名壮汉举着火把进来,随后只见王光祖手扶腰间环首刀柄昂首阔步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周澈。
李徽站在大堂门口遥遥拱手道:“居巢县县丞李徽,恭迎王大帅周副帅大驾光临,有礼了。”
王光祖大步来到阶下,也不还礼,昂然入内,一屁股坐在大堂上的案几后方主位上,双脚抬起搭在案几之上。
倒是周澈拱了拱手点头道:“李县丞,有礼了。”
李徽并不以为意,转身进了大堂后微笑示意周澈落坐。自己也坐在一旁的木墩上。
王光祖双目看天,抖动双腿大声道:“这县衙大堂不错,我本来要入住此处的,但听说此处闹鬼,有些不吉利。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李县丞,何时将这县衙让给我们住一住啊?”
李徽呵呵笑道:“王大帅要住县衙,本人立刻卷铺盖相让便是。只不过,就怕王大帅住不安稳。”
王光祖瞪着李徽道:“此话怎讲?”
李徽笑道:“因为城外有人对县衙中的人有格外的怨恨。我听说,这县衙之中住着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被人砍了头了,灭了门的多的很。”
王光祖目光冷冽,沉声道:“你不是住在这里,还活得好好的么?”
李徽笑道:“可能是本人命硬吧。本人出身寒门,贱命一条,也不怕死。所以反而暂得安宁。”
王光祖冷笑道:“难道不是我们对你的仁慈?”
李徽冷笑道:“当然不是。王大帅莫将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我能活着,可不是因为什么的仁慈,而是我自己命硬。”
王光祖不住冷笑,猛然间弹起身来,腰间钢刀出鞘。但听笃的一声,钢刀砍在案几上,入木数分,插在上面,刀身发出嗡鸣之声抖动着。
“你的命硬,还是老子的刀硬?我倒想看看。”王光祖厉声喝道。
周围兵刃出鞘之声大作,赵大春郭大壮蒋胜等人纷纷擎出兵刃,屋子里的十几名流民士兵也都拔出兵刃,双方一触即发,眼看就要火拼起来。
李徽端坐不动,看着眼前在桌案上晃动的环首刀皱着眉头。
“怎么?莫非想和我们火拼一场?就凭你们?”王光祖大声喝道。
李徽缓缓开口道:“蒋胜,大春,收起兵刃,这是干什么?来者是客。王大帅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的命怎会比刀刃要硬?那也不用试一试了。你们出去。”
蒋胜道:“县丞,他们……”
“出去!”李徽喝道。
蒋胜无奈闭嘴,挥挥手,带着几名护院出了大堂。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站着没动,李徽皱眉道:“你二人也出去。”
两人无奈,只得拖着铁棍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哼,算你识相。”王光祖冷笑连声,伸手将钢刀拔出,嚓的一声入鞘后重新坐下。
“王大帅,我希望你对湖匪冯黑子一伙也能像对我们这般硬气。”李徽淡淡道。
“什么?”王光祖再一次弹跳起来,怒道:“你是何意?难道老子对冯黑子那帮人卑躬屈膝?老子昨晚才杀了他们二十多个。”
李徽冷笑道:“可是城里百姓怕是死的更多,你的人死了应该也不少吧。王大帅自己也受伤了呢。”
王光祖进门的时候,李徽便看到他的左手手臂裹着白布,微微有血迹渗出。李徽立刻猜想,这是昨晚和湖匪火拼受伤了。
王光祖更是恼怒,昨晚被湖匪放冷箭伤了左臂,正自恼火,居然被李徽看出来了。本来受伤不算什么,但听李徽的话,似乎是讽刺自己无能。
“你到底要说什么?阴阳怪气逼着老子宰了你是么?”王光祖双目之中凶光大盛,确实动了杀心。
李徽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城外大湖之中的湖匪。过了昨夜,王大帅难道还不明白么?你们就算杀了我们,城外匪帮也会让你们坐卧不宁。昨晚的事会一再发生。大帅保护不了城中的百姓,那算什么大帅?相信周副帅已经和大帅传达了本人的意思。大帅今晚来此,难道不是要和我商议合作之事么?怎地上来便是动刀动枪,威严恐吓?这岂是商议的态度?”
王光祖瞪着李徽,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转头对周澈道:“老弟,听见没?这小子大言不惭,说的头头是道,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哈哈哈。乳臭未干的小子,故作老成,真是可笑。”
周澈笑了笑道:“大帅……还是听听他说些什么,商议商议便是。”
“我商议个屁!”王光祖怒道。
周澈皱了眉头,沉默不语。
王光祖转向李徽,冷笑道:“小子,我可没有兴趣去打什么湖匪,那是朝廷要做的事情,跟老子们有和干系?朝廷怎么待我们的?我等响应桓大司马北伐大军,又是送粮食又是送水的,对朝廷一片忠心。结果桓大司马败了,也不管我们了,害的我们多少人死在胡贼手中?我们千辛万苦来到大晋,本以为朝廷会收留抚慰,结果呢?嘿嘿,我等被他们困死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老子派人送信给历阳郡守王牧之,请求他援助粮食物资,帮我们渡过难关。请求他上奏朝廷,说明我等难处。结果,人家不但不理不睬,还在官道上设卡,严禁我等离开。呵呵呵,朝廷如此待我等,我等还为他们卖命?想也别想。这里的百姓死光了也不敢我们的事,冯黑子他们再来,老子带人撤走,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关我们屁事?当真是笑话。”
王光祖情绪激动之极,口沫横飞,一边说一边拍着桌子。显然,他对大晋朝廷对他们的态度愤怒不已。来居巢县的这两个月,他怕是碰了几鼻子灰了。
李徽缓缓点头,沉声道:“王大帅,稍安勿躁。听我一言。”
王光祖冷笑道:“有什么好说的?剿湖匪是你的事,可不是老子的事。合作?老子们可不干那傻事。百姓死光了也不干我们的事。”
李徽沉声道:“王大帅,朝廷对流民的态度一向如此,并非专门针对你们。自苏峻之乱后,朝廷便禁止流民过江。江北各地,流民帅沦为盗匪,做出不法之事的很多,朝廷对南下流民不信任也是情理之中。你们因为所遭受的不公和冷遇而恼火也是应该的。但万不可因此便破罐子破摔。朝廷都看着呢,倘若王大帅和周副帅确实为朝廷解忧,解决本地匪患,安抚本地流民,朝廷自然会另眼看待。”
王光祖冷笑道:“你这话休想骗得了我。朝廷不肯出兵出粮,倒想要我们替他们解决匪患?空手套白狼么?打的好主意。当我等是傻子么?”
李徽摇头道:“此言差矣。朝廷出兵出粮,解决了匪患,安抚了百姓的话,那还是功劳么?那是朝廷的功劳,却非大帅之功了。大帅若能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能力来,朝廷才会另眼相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若是巧妇无米也能做出一锅饭来,岂非是令所有人惊艳?”
王光祖不住冷笑,摇头道:“小子,你毛还没齐,便想来诓骗我么?我看你是活腻了。你这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
李徽正色道:“王大帅,你可知道,为何我和陆县令明知居巢县有湖匪盘踞,凶险无比,却还是前来赴任么?我们的处境比你们更加难为吧?我等也没有携带兵马粮草前来,在很多人看来,我们来此岂非是来送死?”
“你们就是来送死的,这还用说?在我看来,你们的脑子怕是进了泥浆了。”王光祖冷笑道。
李徽沉声道:“那是你的看法,我们却不这么看。我们来此便是要展现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功绩的。大丈夫行事,自当克服艰难险阻,能常人之所不能,那才是本事。朝廷要我们来,我们便来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王大帅的人马在此。这是个变数。但正因如此,剿灭湖匪,安抚百姓反而更加的容易了。如果王大帅和诸位愿意合作,咱们合二为一,实力岂非更强?我们都敢做的事,王大帅现在却不敢?”
王光祖冷声道:“你倒说说,如果没有我们在这里,你们打算如何解决这帮湖匪?倒要听听你们的高招妙计。”
李徽见他情绪已经逐渐缓和,开始主动询问了,心中明白,自己的话其实已经对他产生了作用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进一步的忽悠他信服,打消他的疑虑,给他画个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