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朗的病其实并不严重,更何况李徽的到来让他心情愉悦精神大振,所以不顾劝阻执意起身,要人准备酒饭要和李徽畅饮几杯。
况且,他还有重要的消息要和李徽禀报。今日正是最好的时机。
李徽其实也对生病喝酒这件事并不在乎。这年头这些人基本上离不开酒。药和酒是他们最喜欢的两大嗜好。李徽便不止一次的看到谢安谢玄他们,吃了寒食散之后又喝酒的情形。酒助药力,让他们更能感受到药力的发散和效果。
不夸张的说,这年头的豪阀大族名士官员都是酒坛子和药罐子,以毒害自己为乐。堪比后世阿三国痛饮恒河水的勇武。这恐怕也是他们常常英年早逝的原因,因为身体的免疫能力被破坏所致。
李徽心里便一直认为,谢安和谢玄的死和他们经常服用寒食散有莫大关联。平素看不出什么,但一旦到了大病来袭,他们便扛不住了。
当初自己也曾多次尝试劝说他们不要服用此物,但是他们都不以为然,不肯听从,李徽也无可奈何。这种东西其实也很难禁绝,就算在徐州,也有许多方士炼丹制药,徐州也有不少人也在服用丹药的。李徽想过下令禁绝,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这些东西只在大族之间流行,对普通百姓和中下士族没有太大的影响,危害倒也并不严重。
至于苻朗的病,不过是一场受了凉的感冒罢了。在后世这可算不得是病。便是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喝酒倒确实可以驱寒,颇有益处。
秋阳西斜,一桌丰盛的酒宴摆在后堂。李徽和苻朗落座而食。秋风飒飒,阳光很好,两人的心情都很不错。几杯烈酒下肚,苻朗额头见汗,面色微红。原本有些堵塞的鼻孔也通畅了,风寒似乎已经好了一大半。
两人谈谈说说几句,话题无所不包。对于近日徐州政策民生之事,苻朗颇为赞叹。
“主公,近日推行的一些政策都是颇有成效,主公真乃治世之主,许多政策切中要害。就比如说设立常平仓这件事吧,我便甚为钦佩。何为未雨绸缪?此便是未雨绸缪之举。丰年为灾年想,灾年有丰年补。官家屯粮,以丰补欠,稳定粮价,保证社会平稳,打击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举,这些都是极为有利的举措,是为创举。做这些事,正是为了广大百姓着想。主公能先以民生为本,真是做到了民为重的先贤教诲啊。”
李徽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创举,其实古已有之。春秋便有平籴之策,至汉时已有常平仓之策。我不过是借用罢了。我大晋之所以不肯这么做,是因为豪阀大族要利用粮食获利,故而不肯为之。但在我徐州,岂能容他们这么干。我徐州大族也都是深明大义之族,故可以推行之。其实这些举措还远远不够。永远有人会钻空子。政令再好,若不能彻底执行,上下一心,而是阳奉阴违的话,那也是枉然啊。不瞒你说,我现在最需要的便是能够和我同心同德,心向一处的帮手。可惜这样的人太少了。”
李徽叹息了两声,举杯自饮。
苻朗道:“主公这话,倒让我想起了当年汉高祖刘邦之叹。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主公之忧,同汉高祖当年之忧相类啊。”
李徽忙摆手笑道:“元达莫要乱说,我岂能同大汉高祖相提并论。那是何等样的人物,我又是何等人?切勿捧杀,你知道我不喜这些。”
苻朗摇头道:“主公不知,放眼天下,几人能同主公比肩。主公高瞻远瞩,英明武决,我看,将来成就未必不如刘邦。刘邦当年,也不过是个亭长罢了。同项羽争雄,也非净占上风。创立大业,往往靠的是机缘。所谓天命所归,成功乃是必然。”
李徽笑道:“照你这么说,天命所归,便无需努力了?古今帝王,皆为天命之人,又为何有败亡兴衰之事呢?”
苻朗道:“所谓天命,只是前提。天命还需借助人力和后天的机缘。天命非定规,若不努力,便会转移。天命选择的是当下最有可能成功的人,若不能保持,天命便会另择他人。”
李徽大笑道:“这天命看来还是个势利眼,如此天命,要之何用?叫我看,天命便是人心,在于经营。人心所向,便为天命。所以,要想成功,得殚精竭虑,日日向上,努力进取。天命便攥在手心里逃不走了。”
苻朗微微点头道:“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还是主公想的透彻。苻朗却是愚钝了。”
李徽呵呵而笑道:“你可不愚钝。你能想到这些,已经超出许多人的认知了。希望你能够多多为徐州出谋划策,尽你之力。我若得建功勋,你也是大功之人。”
苻朗摇头道:“苻朗才薄,恐怕帮不了主公太多。但我却有一分力必出一分力。主公,这段时间,我也做了些事情,想为主公出一分力。我花了一个月的事件,编纂了一本治世方略,想献给主公。”
李徽惊讶道:“哦?快拿来我瞧瞧。”
苻朗命人取来,那是一本薄薄的书册,颇为简陋。苻朗呈递给李徽之时,笑道:“先告知主公,此非我的方略,而是我总结了我大秦先丞相王景略的治国方略,将他的治国之策集合而成。我想,这对主公必有帮助。王景略之能天下皆知,治国理政成效卓然,我大秦短短一二十年间能够横据北方,如日中天,不敢说尽为王猛之功,起码也要大部分归功于他。若非天王不听其临终劝告,执意南攻,也不至于如此。我说句主公恐不爱听的话,若王景略今日尚在,大秦已一统天下矣。”
李徽点头道:“别说他活到今日,就算多活三年,我大晋也完了。其人谋略乃不世出之才,旷世少有。我有幸通过你的引见见过他一次,颇感幸运。可惜天不假年。这样的人物,该寿阳绵长才是,那或许是天下之福。”
苻朗讶异道:“他多活几年,大晋岂不是没了?主公难道不是庆幸他早死?”
李徽笑道:“大晋没了也未必是坏事。若天下一统,便少了诸多纷争。天下安定,百姓乐业,难道不是好事?”
苻朗起身拱手道:“主公之胸襟,无人可及。苻朗拜服。”
李徽摆摆手,翻看那本书。苻朗行事有条理,编纂的书籍也有条理的很。那本书分为几个部分,从军事、政治、文化、经济等几个方面进行了总结归纳,将王猛在秦国当年实行的种种政策和推行的目的以及手段都尽数记录。有些东西,只有苻朗这种大秦的宗室成员才能知道,他来总结,更加的详尽,也更明白各种措施的目的。
见李徽看的颇为入神,苻朗沉声道:“其实,军政之策,我看主公所推行的策略也不遑多让,甚至比我大秦当年还要周密合理。我提醒主公仔细关注的其实是王丞相的融合之策。我大秦早年不能强盛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胡汉不能相容,互相敌视仇杀,令国内不能团结,不能齐心合力。王丞相献策于天王,遂有‘黎元应抚,夷狄应和’之策。胡汉分治得以废除,五胡和杂胡得以融合安定,才有了治国强盛的基础。辅之以尊儒之学,设立书馆太学,公卿之下子弟,强制入学,学习儒术礼仪。陛下每月三临太学,同学子谈论经学教义,钻研儒家治国经世之道,令汉学成为潮流。胡汉之间通婚杂居。陛下以身为则,后宫中的张贵妃便是汉人。两位小公主苻宝苻锦便是张贵妃所生。王猛自己也娶了胡族女子为妾,他的几个儿子也娶胡族女子为妻,这些都是以身作则,带动胡汉融合的做法。我觉得,我徐州如今胡族众多,各族之间屡有矛盾,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方可内部团结,令我徐州更上层楼。”
李徽抬头看着苻朗,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苻朗有些心虚,忙道:“此书主公可回去细细研读,可用则取之,不可用则弃之。主公之才,王猛未必能及。我只是想尽一份力罢了。”
李徽笑道:“我会好好的研读的。你做的很好。敬你一杯。感谢元达兄。”
两人干了一杯。苻朗道:“还有一事,我要禀报主公。我刚刚得知了一些消息,是关于朝廷和荆州的。不知主公是否已经知晓。”
李徽道:“哦?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