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兵马从山谷之中浴血杀出,朝着会稽城城下冲来。
战斗的呐喊声早已惊动了城头守军。之前谢琰派来城下的几名斥候已经将谢琰率军前来救援的消息告知了城中守军。只是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遭遇长生军截杀,故而没有将消息送到谢琰手中。
但城中守军已经知道了谢琰等人前来的消息,早就密切注意着城西方向。西山战事一打响,城头众人便知道是谢琰等人和敌人已经遭遇了。苦于对方主力在城外虎视眈眈,城中守军不敢擅动,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直到看到一支兵马从山谷之中杀出来,直奔城下而来。后面跟着黑压压的追兵,城头众人明白,那是援军正在被长生军追击。
城头上,谢道韫和刘宣之马玉等人都在西城城楼张望。眼见城下情形,谢道韫急的搓手,脸色发白。适才得知谢琰等人在山谷遭遇埋伏的消息后,谢道韫的心便悬着的。她本就不同意派人去请救兵,也不知是谁通知了谢玄谢琰他们。如果谢琰率军被困死在西山山谷之中,那可如何是好?
刘宣之看在眼里,当即沉声下令道:“马县尉,你在城头掠阵,我率兵出城接应三公子等人。”
马玉忙道:“不可。此刻出城,若被贼兵围困,恐至城池失守。”
刘宣之喝道:“这是命令,我只带一百骑兵出城。我死了,还有你守城。休要多言。”
马玉想了想道:“刘大人压阵,下官去便是。刘大人是守城主将,不能有失。下官就算死在城下,也对大局并无影响。”
刘宣之想了想,点头道:“速去!”
马玉快步下城,命人打开西城城门吊桥,率领一百骑兵冲了出去。
于此同时,刘宣之冒险做了个决定,让城门保持开启,命两百弓箭手在城楼做好迎敌准备。这么做是为了让谢琰等人快速进城,虽然冒风险,但也顾不得了。
好在敌人主力在东城,不久前刚刚发动一次进攻被击退,一时不得来西城袭扰。对方也为了西山山谷的袭击能够成功,没有冒险大规模调动兵马。因为那样一来,动静太大。谢琰等人看到西城有大量兵马,必然不肯前来了。
冲出山谷的六百多兵马向着城下亡命狂奔,前方数十骑更是疾驰向前,不敢停留。因为谢琰已经身负重伤,生死未卜。此刻唯一的活路,就是赶紧进入会稽城救治。
马玉的一百骑兵飞驰而来,在距城数里之外和迎面而来的谢琰等人相遇。
“我乃上虞县县尉马玉,奉命前来接应。哪一位是谢将军,下官听从号令。”马玉远远大声叫道。
一名都尉高声回答道:“马大人,谢将军中箭受伤昏迷,请马大人速将谢将军带回城中医治。”
马玉心中一惊,看到了被人抱着在马背上的谢琰,后心插着一支羽箭,满身鲜血,心中担忧之极。
“请马大人速速帮忙,我等还要回头去拦截追兵,步兵兄弟们在后方正在被贼兵追杀。”一名都尉大声道。
马玉喝道:“我去迎敌,你们速速进城。”
不待对方说话,马玉策马冲出,带着百余骑冲向后方。两名都尉和十几名亲卫见状,也不啰嗦,带着谢琰向城下飞驰而去。
马玉等人冲出两三里地,见到数百兵马迎面狂奔而来,正是那数百突围的步兵。后方密密麻麻的长生军呐喊者穷追不舍,双方距离只有不到五六十步。不断有弓箭射来,逃跑的兵士有的被射中倒地,有的力竭倒地,无一例外被追上的教众乱刀砍死。
马玉大吼一声,带着骑兵斜斜冲了过去,从追逃的两支兵马中间的距离切入之后,对长生军追兵展开冲锋追杀。
虽只有百余骑兵,但是骑兵岂是步兵能够相比。更别说是长生军这样的乌合之众。追击之时,他们也毫无阵型可言,没有应付骑兵的有效办法。一旦被骑兵冲进阵中,便是践踏屠杀,单方面的碾压。
百余骑兵在阵前来回冲杀了两趟,杀敌百余人之后,卢循才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步兵结成简单的阵型,弓箭手聚集起来开始朝着骑兵放箭。而此刻,前方逃走的步兵已经在里许之外了。
马玉知道不可久战。一旦被缠上便要交代于此,于是一声呼哨,率骑兵冲杀而出,绝尘而去。
卢循等人追了一会,见追上无望,便只能大骂着下令停止追击,眼睁睁看着对方逃往城下,不久后全部从西门进城。
暮色四合,天色渐暗。
谢家老宅大厅上灯火通明。谢道韫正双目含泪的查看着谢琰的伤势。一支羽箭钉在谢琰的背后,从长度来看,入肉数寸,不见箭尖。血流了许多,谢琰正处在昏迷之中,呼吸微弱。
“瑗度,瑗度,你醒醒啊,一定要坚持住。郎中已经来了,很快便要为你医治。你很快就会好的。”谢道韫连声叫道。
谢琰毫无反应,面色更加的惨白。在郎中到来之前,没有人敢擅自行动,连箭也不敢拔出来。
“谢小姐,莫要担心。我请了本城最好的郎中李道林前来,一定会医治好谢将军的。”刘宣之面色焦灼,在旁边安慰道。
谢道韫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多谢刘大人。你们去吧,你们还要守城呢,都很辛苦。瑗度这里,我谢家自会照应。多谢马县尉拼死救援。”
马玉拱手道:“分当所为,何足挂齿。”
刘宣之和马玉告辞离去,不久后一名花白胡子郎中带着两名小徒儿前来。众人立刻迎他进来,请他查看伤势。
那郎中叫李道林,是会稽有名的郎中,行医数十年,活人无数。
李道林查看了伤势之后,神情凝重之极。深思片刻,命小童取两颗药丸在清水中化了,灌进谢琰口中。之后转身来到厅外。
谢道韫跟出来,行礼问道:“李神医,情形如何?”
李道林拱手道:“谢小姐,老朽直言相告。谢公子这伤势很重,恐有性命之忧。好消息是,这一箭没有射中心脏,否则即刻毙命。坏消息是,这一箭射中了肺脏,适才我看他口中有血沫,那便是肺血流出之兆。像这种情况,生死很难预料。这支箭要拔出来,但是拔出来之后是什么结果,那便很难说了。我虽喂了他两颗镇魂护心丸,可暂时吊住性命。但是一旦拔箭,可能造成肺部创面大损,造成再一次的大出血。恐立刻丧命。但若不取出来,箭支上的铁毒入体,创口无法愈合,也是死路一条。所以,老朽不敢擅自定夺,请谢小姐定夺才是。”
谢道韫听得明白,伤势危重。箭支不拔会死,拔出来也可能会立刻让谢琰丧命。这可当真是两难抉择。
一旁谢琰的夫人闻言一惊泪如雨下,哀哀哭泣。谢道韫心情沉重,却不得不安慰她。谢夫人的儿子,谢琰的幼子谢混在旁边也是哇哇大哭。
“谢小姐,这伤势若不尽快处置,今夜未必能熬得过去。请尽快定夺。若难以抉择,便请你们商议一番,做个决定。老朽先开一副补血汤剂让谢公子服用,先行吊着气血。一个时辰后,还望给老朽一个确切的回答。”李道林沉声道。
谢道韫忙道:“好,有劳神医,一会请在精舍歇息,我们商议一下,给你回话。”
李道林点头应了,自去堂上照应。谢道韫命人将谢琰的夫人和谢混扶回房中安定,自己独自在庭院之中踱步沉吟。
这个主意很难决定,一念生死,太过沉重。想想谢琰平素敦厚安宁,善解人意。在谢家子弟之中,谢琰和谢道韫之间的姐弟感情也很深。当初自己因为种种事情而情绪低落的时候,谢琰总是默默地来宽慰自己,给自己买各种吃穿用的好东西,哄自己开心。他不像其他人能言善辩,但你可以永远相信他,他就在那里,随时会来帮助你,宽慰你。
现在,如果做了这个决定的话,若是导致谢琰丧命,自己将何以自处?
谢道韫也无法接受谢家再有人去世的结果。
谢道韫坐在庭院中的青石上,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觉得人生之艰,令人难以承受。欢乐永远少于痛苦,一切都是那么残忍和残酷。
“老天爷,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谢道韫喃喃自语道。
“老天爷可帮不了你。或许我能帮你。”突然间,阴影中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道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穿着深色宽袍的女子从阴影中缓步走出,手中拈着一柄白色拂尘。袍袖无风自动,身姿宛如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