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决定率军南下,在三吴之地站稳脚跟。
但在开拔之前,王恭需要做一件事。他在大帐之中摆下宴席,将军中数十名高级将领全部请来大帐,跟他们进行了一次畅饮和推心置腹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无非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告知他们,京城已经无法攻克,退路已断。自己决定率军南下,去三吴之地同王廞会合,立足于三吴之地,以解目前之忧。
对于南下的决定,众人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眼下后路断绝,攻城又无胜算。粮草拮据,左右为难。若南下三吴之地,或许还有活路。
虽然人人心中带着对王恭的怨恨情绪,是王恭将他们置于眼前的窘迫境地。但是此刻却也无可奈何。已经走错了一步,都上了朝廷的黑名单,已无退路可言。许多人只能打定主意,一条道走到黑了。
还有一些人是没有办法,受王恭胁迫,无法反对。比如高衡诸葛侃等人,儿子被王恭拿在手中,稍有异动,便会人头落地,只能随波逐流。
第二件事便是,此去南方,情形难料。更有可能要和谢玄率领的会稽兵马作战。所以,在出发之前,必须把话说清楚。
这件事倒是让众人颇为骚动,他们可不会同谢玄作战,这是北府军将领们绝对不愿意做的事情。别说是谢玄了,之前有人提出回军京口,进攻刘牢之的建议,众人也是不肯的。北府军打北府军尚且不肯,更何况是和谢玄作战,那是绝对不成的。
见众人的神情,王恭便知道他们的心思。于是他微笑说道:
“本人知道,谢玄曾是北府军的统帅。你们中的许多人都在他麾下为将,或受其恩惠。所以要你们和谢玄作战,你们心中定然不愿。这一点我自然理解,也不愿强人所难。但是,此去三吴之地,必然是要同谢玄起争执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鉴于此,本人给你们一个机会。”
众人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恭继续道:“诸位,本人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当中有不愿和我南下的,更不愿同谢玄作战的,可以现在提出来。今日这酒宴,便当是咱们的离别酒。你们可以离开北府军,从此咱们各走各道,分道扬镳。这样的话,咱们都不必为难。免得到时候遇上谢玄的时候,闹的军心不稳。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同僚一场,我也不希望届时搞得不可收拾。”
众人闻言,都有些惊讶。王恭居然如此开明了,居然肯放人离开?虽然说离开之后便是一无所有,眼下的状况下,又背负叛军罪名,似乎不明智。但留在军中似乎更不明智。毕竟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前途渺茫。若能脱离王恭,可去投奔刘牢之,那毕竟是自家兄弟,总比在这里要好。
更重要的是,不必面对将来遭遇大将军,被逼着上战场和他为敌。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愿意和谢玄敌对,甚至在战场上相见。
一些人心中蠢蠢欲动,高衡心中也是大动。王恭既然愿意放人走,这个机会难得,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离开王恭。王恭既然主动放人,想必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子,也会一同放人吧。
想到这里,高衡有些激动。他正欲起身说话,向王恭表明态度之时,胳膊却被身旁的人给拉住了。
高衡转头看去,拉他的事诸葛侃。诸葛侃微微摇头,嘴唇翕动。高衡读懂了他的唇语,他在说:“不可!”
高衡不知道诸葛侃为何制止,但他相信诸葛侃,他既阻止,必有他的道理。于是乎便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多谢王大人宽宏大量,未将确实难以面对和谢大将军为敌的情形。既然王大人开恩,那么未将便就此别过。王大人,未将感念你的恩德,山高水长,祝愿王大人前程似锦,一切顺遂。”
一名将领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此人是北府军将领刘轨,是北府军初建之时投奔而来的元老之一。刘轨能力一般,故而这些年来名声不显。但作为北府军元老将领,在北府军中享有较高的声望。王恭接任北府军之时,刘轨在后军任职,负责后勤事宜,倒也井然有条。
王恭眯着眼点头道:“刘将军不必客气。你是否已经决定了?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刘轨拱手道:“未将已经决定了,绝不后悔。”
王恭点头道:“好,那便请刘将军卸下盔甲兵刃吧。”
刘轨大踏步离席,三下五除二将盔甲兵刃全部卸下,有亲卫上前取走。
王恭道:“刘将军莫要急着走,也许还有其他人想要一起走,不如你们结伴同行。诸位,还有谁和刘将军一样,想要离开的?”
刘轨开了头,顿时有七名北府军将领站了出来,表示也要离开。王恭点头,一一请他们卸了盔甲兵刃。
再问了几声,又有三名将领加入其中,表示要离开。再问时,便再无人应答了。
王恭笑道:“难道就这十一人么?我原以为你们都会离我而去的,看来是我想错了。是了,何将军,你为何不走?”
何谦笑道:“王大人,我生是北府军的人,死是北府军的鬼。我是不会走的。”
王恭点头微笑,又看向高衡诸葛侃二人,问道:“二位不想走么?”
诸葛侃道:“除了北府军,我不知还去何处存身。”
高衡道:“我听诸葛兄弟的。”
王恭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向刘轨等人,沉声道:“诸位,俗话说,好聚好散。今日你们要走了,我敬你们一杯酒,祝你们一路好走。来人,给他们斟酒,为他们饯行。”
亲卫上前给那十一名将领每人斟了一杯酒,王恭举杯对着他们道:“某家先干为敬。”
王恭一口喝干,将空酒盅攥在手中。刘轨等人也将酒喝干,抱拳拱手行礼,便往外走。便见王恭将手中酒盅往地上猛力一砸,啪的一声,酒盅碎裂成片片。
众人一惊,正错愕之际,但见大帐之外,数十名亲卫一拥而入。
“杀了!”王恭冷声喝道。
众亲卫如狼似虎,冲上前来,对着十一名手无寸铁的将领便是一顿乱砍乱杀。一时间血肉飞溅,惨叫连声,只片刻功夫,刘轨等十一人喋血当场,尸横于地。
帐中众人惊愕瞠目,不知所措。
但见王恭冷笑着端起一杯酒,一口喝干。放下酒盅之后走到横七竖八的尸体面前,用靴子踢了踢刘轨的尸体。
“哼,这种时候,却生离开兵马之心,是为不义。大难临头之时,不思共渡难关,却想着逃离,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作甚?此刻如此,将来生乱的必然是他们。诸位,原谅我王恭以这种方式来试探你们,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好。我大军之中,便是人心各异,故而变故频生,难以凝聚。刘牢之这狗贼该被干刀万剐。这些人便是下一个刘牢之,他们将来必然也会如此,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他们,希望诸位能够理解。”
所有人都默不出声。高衡心中愤怒不已,但同时也庆幸诸葛侃看出了端倪,阻止了自己。否则自己也是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诸位,莫怪王恭下手狠辣,我只是想要诸位明白,待人不忠,三心二意者,必没有好下场。这北府军不是哪个人的兵马,不要天天拿一些人的旧名头来说话。眼下正是危急之时,我希望诸位都记住,万不可三心二意,蛇鼠两端,否则,我绝不饶恕。敬诸位一杯酒,诸位压压惊。你们都是好样的,这件事跟诸位没有干系。”王恭举杯道。
众人默然不语,没有人说话。有人喝了酒,酒入喉咙,如刀子一般难以下咽。有人没有喝酒,面对刘轨等人的尸体,他们如何能喝得下去这杯酒。
王恭并不在意,对亲卫挥了挥手,亲卫们上前,将刘轨等人的尸体抬了出去。
王恭归座,扫视大帐中众人,目光如炬,令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