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红注意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还能感觉到这不属于人类的眼睛。永红生来就具有和猫一样的敏锐和直觉。
猫大哥倒更像是人类,反复地思考,不停地衡量,在得失间摇摆。猫大哥就像要去拥抱半辈子没见的老友,即将打开阔别已久的情深意旧的那一道阀门,怕感情超越身体承受的极限倾泻而出。又怕体会到对方站在面前,却认不出自己来的那种反差。猫大哥一会儿担心失望和不知所措,一会儿又为即将相认的时刻紧张到心跳加速。它脚步轻盈地跟着永红,内心沉重到嗓子眼发堵。
有一次,猫大哥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反反复复地走来走去。猫本身就有选择困难症,再加上猫大哥本身的特质,时空好像在这里出现了裂痕,总也走不到下一秒。就在猫大哥伸直了身板,准备停下来冲到永红面前时。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只猫,正在用脑袋蹭永红的裤腿。猫大哥只好赶紧收回两条前腿,窝在地上,把两个爪子揣到胸前,它打算慢慢等时机。其实,这需要什么时机呢,要是换成那三只小猫,早都冲出去一百次了。
永红很少主动打扰猫咪,无论它们住在人类的房子里还是大自然里,都会保持距离,只要充满爱意地看看它们就心满意足。除非有的猫咪发出特定的喵喵声,永红从小就记录了各种猫叫的含义,她很容易通过声音和神态判断猫咪是不是需要自己。即便这样,永红也不会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摸或者去抱它们,她一定先打招呼,问问它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永红喜欢和猫聊天,她跟猫聊天和跟人聊天完全不一样。她跟喜欢的人聊天多数情况下是倾诉、倾听,然后产生共鸣,永红聊着聊着就顾不上对方了,除了热心肠,连头脑也发热,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永红都会一股脑儿地一吐为快,事后常常后悔不已。她跟猫聊天是带着教和给予的态度,带入到神秘色彩中,永红总认为猫能听懂自己说话,她就刻意放慢语速,调整语调,让猫的思维跟上自己。永红和猫聊天的快乐,当然不是通过言语,而是意念的建立。在人类和猫之间传递信息,这难道不应该是最具成就感的一件事情吗?
所以,猫大哥的担心也有道理。永红记住的是对一只猫的感觉,不是猫本身的模样,她又没抱过它,没有仔细端详它。
一天下午,永红坐在椅子上看书,猫大哥窝在长椅后面十米左右的草丛里。来了一个小孩和他的妈妈,小孩子独自在草地上玩,他的妈妈刚好和永红坐在一张长椅上。小孩子长得矮,更容易看到草丛里躲着的猫。他给他妈妈高兴地大声说:“妈妈,快看,这里有一只大花猫。”猫大哥见状,正想赶紧跑开时。它看见坐在长椅上的永红起身了,她听见了小朋友喊叫的“发现大花猫”,担心小朋友过于打扰到猫,有的小孩会拽猫尾巴、强行抱猫。
她走到小朋友身边问道:“小朋友,阿姨刚刚听到你说这里有一只大花猫,它在哪里啊?”
小朋友看着永红,用手指着草丛里面,对永红说:“阿姨,就在这里。”
当小朋友再一回头看草丛里时,猫却不在了。猫大哥最终还是离开了。永红蹲下身子仔细察看了草丛里,也没有发现猫。她便对小朋友说:“这只大花猫肯定是去找它的妈妈了。”
永红当然给小朋友的妈妈发了一个宣传单,上面的内容不言而喻。孩子的妈妈牵着孩子走了一段距离,顺手把传单扔进了垃圾桶。猫大哥已经跑到永红看不到的地方,它想等永红一个人的时候再出来。
眼看又是一天要过去,到了永红该回家的时候,她起身,合起那本书,捋了捋头发。在她准备走出去的那条小道上蹲了一只猫,夕阳刚好在它的背后,逆着光,永红看不清楚这只猫。这只猫蹲在夕阳的前面和微风的下面,身上的每一根毛都在发着带金丝边的光。它和永红都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猫觉得永红也很美,夕阳暖暖的光刚好映在她的脸上,五官比平时更加清晰和柔和,就像一朵芍药花,没有光彩照人,但是熠熠生辉,不是夺目,夺的是心灵。
可惜夕阳落的很快,不一会儿,永红和猫身上的光都渐渐退去。永红的棱角显露了出来,猫的轮廓也渐渐清晰。永红朝着那只猫走去,猫仍旧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眨了眨眼睛。永红也蹲了下来,她和猫依然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她问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是不是饿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事情呢?”
那只猫冲着永红:“喵……”就一声,不是干干脆脆的声音,而是带着一言难尽的颤音。
“你是不是认识我?”
“喵。”没有了犹豫。
“你想和我玩吗?”
猫没有回应。
永红肯定自己曾经和这只猫聊过天,这只猫认识自己。一些感觉好像在哗啦啦地翻着永红心底里储存的心事,有一些事情自然而然就浮现出水面。
永红开心地笑了,她对猫说:“你是不是那只跳窗而逃的猫呢?哈哈,你可真了不起。我当时真为你感到高兴呢。”
“喵喵喵……”
“我在别人家里见过你,你当时一点儿都不快乐,身体也没有现在壮。我当时也问了你好多问题。”
这次猫没有说话,它朝着永红走了过去。它终于把脑袋放到了永红的腿上,它看着永红的眼睛,深情地喵了一声。
永红也大受震撼:它是怎么找到我的?它难道还记得我吗?
永红摸了摸它的脑袋,继续说:“这么长时间,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你居然还记得我,让我倍感荣幸哦,嘿嘿。”
猫大哥再也忍不住了,它的眼里已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