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摇晃的马车里,被绳索捆住的皇帝挣扎着吐出嘴里的破布。
“完颜昌!你金国和我大周有议和协定在前,有出使修约在后,如今你狼子野心劫持朕,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我大周的铁骑,定当踏破贺兰山,灭你完颜氏满门……”
皇帝脸上青紫一块,在马车上破口大骂,许久都没有停下。
终于,小小的车帘被掀开,完颜昌的脸在外面露出来。
“看来你坐在马车里很不舒服,皇帝陛下介意跟杨总管和嫔妃乐伶们一起走路吗?”
皇帝勉强起身,顺着完颜昌的视线向外看去。
大内总管杨历正赤足走在马车后,他的双手被绳索捆绑,绳索另一端系在马车上。因为走了太久,杨历的双脚已经血肉模糊。偶尔绊倒,他便会被马车拖拽向前,厚厚的冬衣已经被磨破,露出丝丝缕缕的棉絮。
见到皇帝探出头,杨历糜烂的嘴唇张了张,勉强吐出几个字:“陛下,保重——”
跟在杨历身后的,是这一次跟随皇帝宿住在行宫的嫔妃,以及皇帝最珍爱的乐伶。如今嫔妃和乐伶虽然仍旧穿着华丽的衣裳,却卸去发饰面无胭脂,狼狈地跟随在马车后步行。
金人并未捆绑她们的手脚,却时不时用皮鞭催促她们向前。
遇到两边林木幽深之处,还有将领把落在队伍后的女人拖去密林中凌辱。
这惨不忍睹的景象让皇帝缩回头。
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悲愤恼怒羞愧恶心,再加上恐惧担忧心悸惊骇,皇帝眼皮一翻晕倒过去。
这一路上大小战役不断,三日内,马车走走停停,金人也和救护皇帝的禁军打了两个回合。
由左之航带领的三万禁军,之所以无法取胜,是因为每每两军交战,金人都会把皇帝捆绑放在阵前,用以羞辱大周将士。为免误伤皇帝,周军也无法使用擅长的弓弩。
金人以万人众,屡胜周军。
眼看金人带着皇帝到达黄河边的潼州,嫔妃和乐伶已自尽大半,杨历死去。皇帝强撑着一口气极目远望,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驻守潼州的,是他的儿子,赵王季博。季博自小带兵,十八岁后原本该分封在外,但皇帝有意立季博为储君,便未让季博远去就藩,而是在距离长安较近的城池,带兵历练。
眼下各道已接到皇帝被劫的讯息,正飞奔来援。只要季博能苦守三日,就能用数十万大军震慑金人,威逼他们释放自己。
大周皇帝想得很简单,金人如此荒唐,还不是为了多割些城池吗?只要金人发现大周惹不得,愿意坐下来好好谈,他便能活命。
金人绝不敢杀他。
惹怒大周的百姓,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皇帝照旧被金人绑在战车前,他的靴子丢掉了一只,龙袍破烂却又醒目。皇帝提起一口气,虚弱地对着城门喊:“我儿季博……”
密闭的城门纹丝不动。
很好,这是要坚守城池,等待援军。
“你要……”
话音未落,便听到有箭矢破空之声传来,“嗡嗡”的响声中皇帝肝胆俱裂,难以置信地向前方看去。
他的长子季博站在城墙上,指挥弓箭手射出了弩箭。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金人猝不及防,在一射之地内站着的金兵纷纷倒下。完颜昌命令部下把大周皇帝拉回来,皇帝身中两箭正破口大骂。
骂季博不孝,骂潼州上下谋逆,他的嘴里吐出血沫,犹自骂个不停。
“看来你没用了。”完颜昌阻止上前施救的医官,眼眸中有冰雪碎裂。
“去潞州,去太原府,去代州,你们不是要北上吗?朕倒要看看,除了这个不孝子,还有谁敢对朕不敬。”皇帝近乎疯癫。
被儿子背叛的痛苦让他几乎忘了自己从何而来,要做什么。
完颜昌挥手命医官为皇帝诊治,好在因为距离够远,箭矢刺破身体的创面不深,包扎后并无性命之忧。
马车的门重新关上。
潼州城门打开,季博大叫着“救驾”二字向金人冲来。金人且战且退,向北逃窜。
因为跑得太快,在转弯处几乎要翻倒的马车中,传来了皇帝悲伤的哭声。
完颜昌坐在马上,唇角微微勾起,忍不住笑了。
虽损兵折将,但见到大周皇帝出丑,他很开心。
金人未去潞州,十日后,他们和驻守在河北道的数万兵马汇合,陈兵太原府外。
而此时的大周都城长安外,季博带着兵马到了。
“开城门!”他带来的兵马在城外大喊,“金人掳走陛下,我等救驾来迟,特来保护京都百姓。”
城门如一面无法推动的巨石,横亘在他和宫城中间。
城墙上有一个男人身材高大身穿玄衣,眼角眉梢一丝奚落的笑。
“赵王殿下,”章北疆开口道,“你既然为保护京都百姓而来,那便无需入城。皇子无诏进京视同谋逆,哦,本统领险些忘了,你已在潼州城外伤过陛下,已经是谋逆。”
“你血口喷人!”赵王在城外大喊,枣红马上的他气宇轩昂。
“放箭。”章北疆将手中的火把丢下城墙。
黑蜂般密集的箭矢向赵王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