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发话。沙千里等人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尽了,能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无数遍。可除了两眼中间或转到的一轮,能证明底下这群家伙还活着外,其他地方,看不出他们与死人的区别。
即便是块废铁,也懂得火热水冷吧?经历千锤百炼,也能淬成一块钢吧?可他们呢,这些以前的袍泽呢,他们算什么。那么新的铠甲穿在了身上,那么好的兵器握在了手里,那么多白花花软绵绵的精面馕塞下了肚子,他们的反应在哪里,回报在哪里?
如果他们始终是这幅摸样,让大伙如何向使节大人交代?
如果他们始终半死不活,谁还会相信当年那支安西军,曾经在西域所向披靡?今后叫黄某和沙某,如何再训练其他弟兄?如何在同僚面前抬头?
想到这些,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连拔出刀子砍人的心思都有。把这些家伙直接砍掉,也好过他们从这里出去后,再被别人欺负。再继续丢安西军的脸。可二人又无法真的下狠手,毕竟,他们也曾经是战败者的一员。看着这些人,就像看到另外的一个,一群自己。
一群被命运甩进沼泽地,无法走出来的自己。
一个人再狠,再混,也舍不得对自己下死手。
沙千里等人不动作,底下的军官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气哼哼地看着校场上的受训者,恨铁不成钢。
冬末的阳光滑过半空,慢慢变得有些刺眼,清冷的北风下,四千多前安西军将士,黑压压地挤在校场上,等待着队伍解散的命令。一张张憔悴的面孔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
凭心而论,大伙谁也不想触怒铁锤王大人。是铁锤王大人想方设法将大伙从恶魔手中赎了出来。是铁锤王大人,让大伙在这个冬天里,重新感受到了炭火的温暖。然而,曾经被抛弃过一次人,没有勇气再追随在同一面战旗之下,再冒一次被抛弃风险。铁锤王一个人的仗义,代替不了整个大唐,也代替不了整个安西军。大伙现在就想着早点混完这段受训的日子,早点混到春天花开,然后跟着商队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看看失去联系多时的老婆孩子。然后平平安安过完下半生,再也不闻世间的角鼓。
这个愿望绝对不算奢侈,虽然有点对不住铁锤王大人。
可这世间,又有谁曾经对得住他们?
正当众人为心中的懦弱找借口的时候,站在帅台上的王洵忽然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他走到了受训者面前。目光慢慢从大伙的脸上扫过去,里边充满了怜悯与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