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做个好人,那就一定要比坏人更拼命;你想要保持纯洁,就得要考虑清楚为此究竟能承受什么代价。
当小时候偶然间听到孟钰的外婆对孟德海与安长林语重心长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安欣还尚且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说是凭什么。
毕竟直到他离开部队前,都一直是天真的以为这世界上是好人多坏人少,以为人之初性本善,做个好人很容易来着。
直到后来,安欣才明白,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好人、坏人,其实占绝大多数的,都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无所谓急公好义,也不敢去为非作歹,他们只是趋吉避凶的活着,或许向往光明,但却并不愿意为此而主动对抗黑暗
——因为普通人基于其认知能力、分辨能力的限制,无论是对好人,还是对坏人,乃至于对他们彼此之间,都缺乏信任。
一方面,普通人不相信好人的存在会为之伸张正义并期待着,一方面,普通人见证着坏人的疯狂与装腔作势并畏惧着,而另一方面,普通人面对其余普通人的权衡利弊而彼此怀疑着。
如此以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坏人所需要做的只是保持对绝大多数人的威慑力,而好人所需要做得却是在与邪恶作斗争的同时,还要顾及其本就激烈的行为,是否会波及普通人群体对其的信赖利益。
不难想象,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做一个能够主动对抗不公现象的“好人”所需要去同时解决的问题是要远比去做一个只需要逞勇斗狠的坏人多得多来着:
因为他们既需要保证有比之坏人更强硬的手段以制裁乃至震慑坏人,还需要为此一系列的审判行为赋予可以为绝大多数人所接受的正当性,以确保自己能够取得普通人的认可,来保持自己的基本社会属性。
这无疑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因为有相当一部分坏人,他们并不会在这个过程中坐以待毙。
这些坏人会他们通过拉拢腐蚀普通人、好人周边的亲近之人乃至一些具备一定建设能力但天然具备特殊属性的资源占有者,以对好人的行为的正当性做出质疑
——这便决定了一个普通人想要去成为一个好人,他已经不仅仅是需要有敢于直面黑暗的决心与勇气,还需要有能够划破夜空的光辉,也就是与之相匹配的能力。
而能力是需要培养的,并非是人们与生俱来、生而知之的东西。
群体的生存需要决定了绝大多数的人要以生活为导向去考量能力的获取,这也就导致了其实绝大多数的人并不具备厘定是非对错的技艺,乃至惩恶扬善的基础。
当刘喆轩问安欣为什么他一个挣两千块钱死工资的人要与之拼命时,安欣其实内心里是已经有了答案的:
因为他做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部署,因为他给不出一个能够妥善解决此事的答案,他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填补这个由能力不足所带来的缺口。
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论是面对穷凶极恶的刘喆轩,还是面对政法队伍里的那个向黑恶势力通风报信的内鬼,以及面对徐江……
毫不夸张的说,安欣清楚的知道他是真的完全给不出一个能够妥善处理这些事情的答案。
哪怕是让他再去复盘逮捕刘喆轩的整个行动,
可以说眼下这般并无人员严重伤亡的结果已经是安欣所能奢求的最佳解题思路了。
当然,这是安欣他拿命拼来的,换成别人大概率并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故而,这或许值得嘉许的,但却并不值得安欣为此而感到自豪:
因为倘若伸张正义必须以流血牺牲为前提,那么它只会让普通人更畏惧,而不是更荣耀。
毋庸置疑的是,没有人能躺在少数人的血肉之上安享太平,一个盛世必然是绝大多数人所期盼并为之付出才能达成的结果。
可惜事与愿违,坏人并不可能说是等你成长到足以对其施以惩戒之时再去为非作歹,一如安欣在他仅仅只是个警员的时候就已经遇到了徐江这般京海第二代黑恶势力的头目。
人生并不是打怪升级,这是别无选择的事情,也是他们必然会面对的可能。
在这个时候,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就此折戟沉沙或者为之磨平了棱角,成为其“宏伟蓝图”的见证者。
不可否认的是,什么也不做确实谈不上是助纣为虐。
但同样可以知道的是,什么也不做肯定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所以安欣在行动着,孟德海在行动着,徐江也被迫在行动着:
丽景雅阁,一家会员制的,并不对外开放的高档餐厅。
此时徐江正卑躬屈膝的半坐在奢华的餐位上,看着眼前的京海市政法委书记赵立冬,严谨的组织着自己的措辞:
“领导啊,您看,你对我的恩情怎么说呢……实在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有事儿说事儿,你应该心里很清楚,现在省里市里都盯着你呢,我不是过来陪你打哑谜的。”
鉴于刘喆轩所犯下的恶行已经超乎了赵立冬所能容忍的极限,所以连带着他对徐江的管理能力也产生了不小的质疑,表情很是严肃。
“哎呀,你说这事儿整得,委屈啊!”
对于这些通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大领导表达出来的言语上的不善徐江当然能够领会其真实意图,做出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他开始诉起苦来:
“大哥,您说我徐江虽然办不了什么大事儿,没什么大本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些年过去了,您应该还是可以信任我的。”
“就小刘这事儿它不是我指使他这么干的啊!大哥您就算是给我吃了熊心豹子胆,那我也不能说倒打一耙坑您不是?”
“这些年来,我徐江可谓是在您手底下指哪打哪。这国企改革,安顿下岗职工,我给解决了多少指标啊?咱怎么说也是上台领过奖,带过大红花的本市优秀企业家,大哥您说这警察现在就跟条疯狗似的追着我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一言不发,看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徐江,赵立冬一直都沉默着没言语,直到他表明来意才模棱两可的说道:
“我觉得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那恐怕你也不会在眼下这个时候跑过来找我。”
“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你自己得考虑清楚了。现在局势不明朗就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你一直说自己是粗人,那我也就把你当成是粗人。只是一个刘喆轩在京海闹不出什么风浪,但有些人不一样。”
“欸,大哥您这话说的,咱们京海还有您管不了的人么?”
看似阿谀奉承,实际上徐江却是在经过时间的沉淀、从丧子之痛里摆脱出来后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虽然他大概可以肯定自己在外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但黄翠翠的事情总归是徐江心里的一根刺,所以针对这事儿,他也是再度企图将之提上日程。
面对徐江的追问赵立冬的眼里明显的闪过了一丝不悦,端起手里的酒杯摇了摇再放下,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觉得你要是实在想不开,也可以去找个有可能进常委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