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间一如往常,大学校园的学生换了一拨又一拨,那一张张面孔由陌生到熟悉,然后由熟悉到陌生。又上完了两节课,骆炎的嘴又有些发干,他感觉身体某处隐隐有些酸痛,尤其是手臂处有些发麻,看来是颈椎病又发作了,某一刻,他感受到一种衰老的信号不断在体内释放。
午后的阳光正盛,操场旁是一汪长方形的水泊,在岸边,杨柳徐徐地垂下来,从其静止的状态上来看,是没有一丝风的,炎热依旧,很快,经典的分列式交响乐响彻沉闷的天际,给人一种力量感,他好久没有这种的感觉。
今天是新生报到后第一天军训,早晨学生整理完毕之后,轰轰烈烈的训练就开始了,他朝那边望去,眼前尽是一片片稚嫩的面孔,也许过不了几年,自己都要做他们的爷爷辈了,他叹了一口气,感觉天气有些热,于是朝校门口走去,早些年,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校里给他分配了一套教师公寓,十来分钟的路,现在回去的话,指不定还能睡上一个午觉,如果睡不着的话,看看报纸也行。
现在的日子总体来说平静如死水,儿子已经去德国留学了,妻子早些年就去世了,现在只剩下他孤单的一人,如今已经到了53岁半老的年纪,平时除了和学生及其他教授讲话之外,就只剩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度过每一天。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陷入到一片停滞的死寂中,如今的他也算是功成名就,儿子也有出息,生活也不愁,唯有孤独相伴,现在距离他最近的人就是方崖,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忙什么案子,去年还经常找他请教问题的,今年来的次数也少了。
他不禁一笑,这小子该不会谈恋爱了吧,有了女朋友就忘了他这个叔叔,也难怪,他已经25岁了,大学的时候也没有谈过,他曾经想给方崖介绍自己的学生,他的名字在z大还是挺响亮的,因为骆炎在讲犯罪心理的时候,会用讲到方崖办过的案子,他说了几次,对方一直拒绝,唉,他也搞不懂对方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想到此,他竟然有一丝幸福的烦恼。
他想了想,如今离开犯罪现场第一线足足十三年了,现在也只能专注于犯罪心理的学术研究,曾经在刑侦界叱咤风云的他因为一起意外,他对自己彻底失望,虽然上面没有责怪他,但他始终心存愧疚,他知道那一家人 目前的处境不太好,这十几年他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喜欢寄出一些物资给他们,他寄出去的那个地址或许早已经没人或者换了人,但仍然坚持着,不过是图一个心安罢了。
他躺在屋子里靠窗边的藤椅上,拿着一把芭蕉扇,在实木茶桌上放着一大杯冷透的普洱茶,喝了一口,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陈年往事,在午后去做那些虚无的,毫无生机的梦,最近,在他的梦里经常会出现一条浑浊的缓慢向前流动的河和泥沙不断落下的光秃秃的山,他查过很多资料,根据佛洛依德《梦的解析》,这或许是某种潜意识的流动,流动的河水,落下的泥沙,预示着生命的缓慢的进程,但今天却和以往不一样,河水翻腾咆哮,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那河水朝他淹过来,高山朝他倒过来,整个天地似乎被翻转过来,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他悬在半空中,急速向天空下坠。
一阵抽搐,他感觉到小腿部的痉挛,这剧烈的疼痛直接把他唤醒,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汗,他站起身来,只感到那种酸痛持续加重,那正好的阳光已经没了,转眼只见阴沉沉的天空,几乎要把整个城市都给压垮。
他着急地喝了一大口茶水,心才稍稍平静下来,突然,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这声音十分有节奏,如同他的心跳,他感到一阵心悸,但还是尽量保持平静地走过去,透过猫眼,一张灰色的脸占据了整片视野。
“是谁?”
“骆老师,您好,我是离珂!”
“离?“这个陌生而独特的姓氏冲击着他的脑海,这个姓本身就比较罕见,而那一家人也姓离,该不会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孩吧?他不敢相信,但还是选择立即开门,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看来这孩子肯定碰到了什么事情吧。
此时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脸色有些发白,眼眶微微塌陷,似乎营养不良,骆炎看着他,突然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同情。
”孩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病了,不知道找谁,听说您是一名心理专家!“
他内心一惊,终于想起了一次寄送物资过程中把一些心理学的著作也寄出去了,更关键的是快递上还有自己的详细地址,难怪他能够找过来,不过对方既然是来寻求帮助,那么他恰好需要借此机会弥补当年的过错。
“我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师,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骆老师,其实我们一早就认识了?”
骆炎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惊讶,当年个那十二岁的孩子,或多或少对自己的名字或者是长相有一定的印象,现在他只能尽量不提那一件事。
“说说你的情况,看我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骆老师,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有时我并不能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例如我是今天坐火车来到h市的,我只能靠着纸上写的地址找过来,只有把昨天想要做的事写在纸上,我才知道今天要做什么!”
说着他拿出一张快递单,那上面正是骆炎的地址和手机号,只见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几个大字:去找骆炎老师看病。
“昨天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我今天早晨在火车上醒来,眼前的情景突然吓了我一大跳,我为什么在火车上,我当时惊慌失措,知道自己又失忆了,于是慌忙地翻找,还好纸上记录着我要做的事,这才安下心来。”
“你身体上有什么症状吗?”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整天都感觉困得要命,就算是现在我也感到无比的恍惚,就好像做梦一样,有时候甚至”离珂的脸上写满了倦怠,这倦怠和他微陷的眼眶一样深厚。
“甚至什么,请你详细说明一下。”
“有时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就像之前的事情有些我记得,有些好像是做梦,这些记忆交织在一起,让我分不清,最近更严重了,我明明在家里,醒来时却在十公里以外的地方,而且无比的疲倦,像是做了沉重的体力活,对了,我好像"梦见"自己手上沾满了血,我不停地洗,但怎么也洗不掉,清醒时,什么痕迹又都没留下!”
根据离珂的陈述,骆炎大致上能够清楚一些状况,片段性失忆,有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全身疲倦像没有睡好觉,大致上符合解离性人格障碍的症状,不过他还不确定,可能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他受到极大的刺激,大脑处于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也许是为了忘掉一件痛苦的事。
双手沾满了血?
如果按第二种推测,极有可能与那件事相关,并且在那件事后遭受了极大的刺激。他接着问:“你说你做梦,梦见手上沾满了鲜血,在你的直觉中,像是在做梦吗?”
“我不知道,那时的我的确检查了全身,并没有闻到血腥味!”
“那你记得,为什么一定要找我,要看病你可以去医院,如果你觉得精神有问题,那么也可以去精神科,为什么大老远来找一个教心理学的教师?”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气氛陷入了沉闷,天边的云更黑了,隐隐间还有沉闷的雷声裹挟着热风从纱窗涌进来。
“哦,我记起来了,您不是给我寄了很多东西吗,其中有一些心理学的书籍,我挺喜欢的,我看了快递上的名字,这才记起来十二岁时,好像碰到过一个心理学专家,恰好最近有些精神不太正常,于是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