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婴儿呱呱坠地的时候,你可曾想,那一声声嚎哭中,是否在表示,自己丝毫不想来到这个残酷的人间呢?但庆幸的是,即使他们百般不愿意,但仍有深爱着他们的父母呵护成长,但生活终归是美好的,不是吗?
卫生间的水箱不断地抽着,就像一阵阵剧烈的抽泣,那压出来的水花,冲刷掉这人世间的污垢,每次这种声音响起的时候,都会伴随着一阵婴儿的啼哭。
第九医院的男厕所和女厕所仅仅只有一墙之隔,他按下冲水键,这一泡尿憋了整整四小时,终于在这一刻才得以释放,站久了的他又感到头一阵眩晕,最近他的血压又有点高了,等到抽水结束,他突然听到了从女厕所传来一阵微弱的啼哭,他细细听着,只感觉心头微微一震。
深夜时间,女厕所几乎没有人,他就猫着身子走进去,那声音是从一个格子间传来的,厕所门已经被反锁了,假若现在有人上厕所,如果从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估计会被吓得半死。
但这种情况还好被他碰到了,多年的从医经历,什么事情他没有见过,他见过有人遗弃过婴儿,但一般发生在医院的,会很快找到父母,他将门撬开,然后在厕所工具间的水箱上,看到一个被白布包裹着的婴儿。
婴儿的嘴唇发紫,脸皮皱巴巴的,眼睛有些浮肿,在下巴处隐约能看见一颗痣,他忽然认出来这个孩子,有些印象,他想起来了这是卞梁医生的小患者,他因为母亲难产而短暂缺氧,不幸导致脑瘫,他的哭声听起来就像锯木头一样刺耳,歪斜的嘴角一张一合,口水肆意地流在衣角,十分惹人怜爱。
他想起了孩子的父母已经离他而去了,最近卞梁正因为这件事头疼,这孩子的父母多次抛弃他,但在医院的协调下又把父母找回来了,由于父母承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不得不暂缓治疗,他不仅有脑瘫,还有较为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男人知道,一旦有父母抛弃孩子,就算再回到父母身边仍然会有抛弃的风险,孩子发现父母的行为,同样会战战兢兢,整个成长都会笼罩在压抑之中,害怕被抛弃,他们一生都会谨小慎微,胆小无助,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身患重病的孩子,即使父母再爱他,他也是一个折翼的天使,再也飞不起来,对于父母而言,他的出现将是沉重的负担,能够压垮一切,因此,他能理解父母这样做的行为。
只是,这一切到底谁有错呢?
一切似乎都没有错,要怪就怪命运吧,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戴上白手套,然后用手擦了擦其嘴角的口水,抱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一阵寒冷的夜风从窗子外吹进来,他打了一个哆嗦。
他的脚步渐渐有些吃力,从小腿处传来一阵痉挛,他几乎都要跌倒下去了。现在连一个婴儿都抱不起来了吗?我要带你走,带你走,不要你痛苦地活在这个人世间,否则你今后的命运注定将充满各种痛苦,凭什么让你在这里活活遭罪呢?
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该死的,他想站起身朝前方冲过去,奈何双腿突然间有点不听使唤,如果现在被发现了,他的计划就要落空,毕竟他已经与这个婴儿产生了联系,他必须想办法杀死怀中的小生命,让他不至于在这个人世间受苦。
虽然体力衰退,但他还是尽量保持冷静,他经历过大风大浪,在这种危机的关头,他突然想到了脱身的办法,那就是摄像头盲区的楼道,那声音目前还不算近,然后藏在一个角落中,最该死的是婴儿还在哭,这样就会吸引到对方的注意。
情急之下,他偷偷地把门关上,然后将婴儿竖着卡在门边,只要外面的人推开门,婴儿就会被门撞开,然后从楼梯上滚下去,医院的这栋楼年代久远,是那种老式的石阶楼梯,每一级阶梯都比较窄,而且整体的坡度也比较陡,从那上面摔下来,不用说是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吃不消。
做完这一切,他心中默念:可怜的孩子,与其让你在这痛苦的人世间遭受折磨,不如在一起意外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下辈子投胎再做一个健康的人。
他迅速迈开步子,脚步匆匆朝楼下走去,此时汗水已经浸透内衣,他的心脏仍在狂跳,走了一层楼梯之后,他沉下心来,保持冷静,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直走到一楼,从那条老式的回廊中走出去,一阵刺骨的寒冷休呼呼地袭来,那风从后背鱼贯而入,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面上。他回过头去,见没有人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往家里赶,直到与午夜的永恒融为一体。
时间回到四小时前,晚上八点,张云谦下班了,今天师父终于来上班了,一上班就要面临一个紧急的手术,回到家中,他仍旧担心师父的身体状况,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支撑得了这场高强度的手术,他打开电视机,想要放松一下,但还是想到这些天师父的反常举动。他请了好多天的病假,而且总喜欢将自己关在家中,总是一种没有睡好觉的样子,他知道师父最近失眠很严重。
现在,他把可能的原因归结到他女儿的身上,也许他是太思念女儿了,太孤独了,半年前,妻子和女儿相继去世,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都逝去了,他仍然强忍着悲痛,坚持着救死扶伤的重任,并且没有任何的抱怨,他是靠什么一直支撑着走下去的呢?此生,他最敬佩的人就是他师父程寿,在他看来,他不仅有着高超的医术,崇高的道德和品质,更重要的是能够体会病人的疾苦,了解他们的需求,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他有着非常强的共情能力,仿佛病人身上的痛就在他身上一样。
电视里的节目虽然很精彩,但他怎么也看不下去,他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三个小时,晚上十一点,他再也忍受不了了,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毕竟这是师父休假之后的第一台手术,不知道对方的状态怎么样。
很快他穿好衣服,开车前往医院,深夜的道路十分冷清,一路上倒也通畅,车里的空调有些闷,他索性降下了车窗,让冷风灌进来,自己的头脑才有些清醒。第九医院门诊楼,这座有些老旧的大楼屹立于医院的正中央,这已经成为九院的灵魂了。
他走进这座巨人的内部,整栋楼只有少许楼层的灯还亮着,而神经外科的正好是在第九层,他坐了电梯来到九楼,他发现师父所在的那件手术室的灯光已经熄灭了,看来手术已经结束了,其余地方只有少许的灯光亮着,四处并没有人,周围病房的病人已经陷入了沉睡,在护士站也没看到护士,不知道她到底去哪里睡觉去了。
暗色的走廊空无一人,灯光很暗,他很想喊出声,但他不能这么做,毕竟医院一定要保持安静。难道师父已经回去了,想到此,他想拨打程寿的电话,但都这么晚了,也许师父早就做完了手术回家休息了。
正当他也准备撤退,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响起了脚步声,同时还有婴儿的啼哭声,他赶紧循着那声音的方向寻过去,但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走,他的思绪混乱,心脏狂跳,究竟在哪里啊?
听着听着,他一条走廊一条走廊地找,并没有发现踪影,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道黑影在他的余光中一闪而过,他像是没有看见,只是隐隐间感觉有个人从身边经过,也许在不远处的楼道,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动静正在楼道出发生。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查看一个究竟,经过厕所后,走了十几米,终于到达拐角处的楼道,似乎有一种微弱的声音,楼道的老式木门紧闭着,他就贴在门上听,好像婴儿的哭声,但是这哭声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就像用锯子锯木头,同时还有脚步声渐渐远去下沉的声音。
此种情景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他突然汗毛倒竖,直觉告诉他,在门后面有一个人正爬楼梯逃跑了,说不定是一个偷婴儿的人贩子,他来不及多想,猛地一把把门推开,只听见噗通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坠落下去,在这段阶梯上磕碰了好多次,最终在一个墙角处停了下来。
他突然间感觉自己闯大祸了,那啼哭的声音彻底消失,他踉踉跄跄地爬下楼去,想要看实什么情况,那是一团白色的东西,接着昏暗的声控灯,他看到一个小小的头从白色的东西里露出来,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捧起那东西看,原来是婴儿,他仔细查看,发现婴儿的额头尽是磕伤,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还有一丝微弱的鼻息,还算有救。
他抱起婴儿飞也似的狂奔,拼命在走廊上喊叫起来,这时消失已久的护士终于出现了,他赶紧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快来人啊,这孩子不行了!”
九楼除了护士,再无其他医疗人员,她慌忙跑下去,喊了其他人,还是没有人,她又慌忙地跑过来说道:“张医生,目前没有其他人了!”
张云谦知道别人指望不上,于是跑进附近的手术室进行抢救,其实这种事情他并不擅长,如今只能够试一试,这么小的孩子,他尝试着给其处理伤口,然后注入肾上腺素,插入呼吸机,但是婴儿的呼吸脉搏都非常微弱,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难道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弱小的生命走向毁灭吗?
他无力地跪下身子,毫无办法,究竟是谁,把这个苦命的孩子放在门背后,一定是那个下楼的人故意把孩子放在这里的,然后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来者把门推开,直接就能要了这孩子的命,这肯定是一起蓄意谋杀。
他给孩子插上了生命检测设备,上面的各项指数偏低,甚至微微下降,如果再也不进行有效的治疗,他随时会死,怎么办?他突然想到了师父,他如果在身边的话一定会有办法,他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现在人命要紧,他赶紧拿起手机拨打了师父的电话,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的手机竟然是关机的状态,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任何时候,只要他不做手术,他一般都会接电话,睡觉也是。
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一个生命在他眼前慢慢的消失,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绝望,内心像被潮汐撕碎,更糟糕的是只听见仪器上滴滴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响起,随即心跳呼吸停止,那道亡灵的序曲响起,他双掌迅速呈十字状交叉,一点点进行心肺复苏。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希望一点点微弱,就像一颗微弱的火星渐渐在黑暗中熄灭,但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拼命地吹着,那火星慢慢燃起,渐渐变成一朵火苗。
“哇啦啦!哗啦啦!”
他终于再次听到了那种难听的啼哭,那歪斜的嘴角一张一合间,他从未觉得这孩子是如此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