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看到这样灯火通明的景象,印象里还是上次从深圳去外地出差,临时安排的工作只来得及买临近半夜起飞的航班,好在深圳是座不夜城,哪怕是零点以后出门,马路上照样满是出门去夜生活的行人。
那次的情景就跟现在差不多,荣易甚至有一刹那觉得,在这座东北小城的工厂里出现的这样星分翼轸的景象比他坐在十万八千里高空从上往下俯瞰深圳城的场景还要震撼。
因为这里是东北,无论是经济还是活力比深圳都要差好几个台阶呢,可也就是这个和深圳直接差距那么远的东北小城,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的灯光,细看过去,似乎每一片灯光底下都有人在那里劳作着,那种感觉怎么说呢,荣易形容不好,只是觉得那场面实在太震撼了。
慢慢的,他从窗前退回到桌子旁,眼睛慢慢从那些早看不见的光线处落回到胡秋景身上,“胡工,咱厂以前是不是也总这么加班?”冷静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少见多怪了,在深圳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见过那种干说不会到头来只能靠磨时间出成绩的笨人,此刻的大兴厂大概就是这样吧。
荣易信誓旦旦地看着胡秋景,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得到那个想要的答案,只见胡秋景摇了摇头,半天才回过神,呆呆看向荣易:“这几年厂里项目一直不多,就算加班也只是个别车间之间的。”像这样几乎是全厂一起行动的画面,别说荣易,连她自己都是头一回见。
“不行,我得去看看!”胡秋景一边念叨一边去拿椅背上的外套,回头的工夫忽然发现荣易那货居然在那儿皱着眉摇头,顿时就不乐意了。
她双手掐腰,只穿了一只袖子的外套荡啷在身后,深蓝色的粗布料子随着女生的话音上下剧烈抖动着,“你那是什么表情?是觉得咱们厂的人都在混加班吗?”
当然不是了……荣易抿抿嘴,如果是一两个人加班倒有混加班的可能,但问题是现在是一整个工厂的人都在加班,想让一整个厂的人都一起混,别说有不高兴加班的不干了,就是负责发工资的财务部门也不会干。
“我只是在想……”
“别只是了,既然有质疑不如去现场看看,俗话说眼见为实,咱大兴厂虽然能力有限,也不能让你这么杂七杂八的瞎想。”
“谁瞎想了?”面对胡秋景的声声质问,荣易当然不想承认了,他对周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习惯性的有自己的一番理解,此刻的事也是,是不是混加班先另说,就说……
他清清嗓子,正要好好和姓胡的说道说道,屁股底下的轮椅突然毫无预兆的动了,等他“哎呀”一声反应过来,胡秋景已经拽着他的轮椅朝办公室门外走了。
这里说拽并不是什么委婉或者客气的说法,真的是那种实打实的拽,就是荣易坐的方向本来该是面朝前的,这会儿却被胡秋景直接调了个个儿,改成她在前头拖着车,荣易坐在车里脸朝后。
胡秋景这个大力水手的称号也不是白叫的,发起疯来,哪怕是个两轮轮椅也能叫她“开”出摩托的架势,就是可怜了荣易了,走廊里的平地也就算了,下楼梯这疯子也这么“开”车,是嫌他命长吗?
好容易一路颠下了三楼,荣易趴在轮椅上,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抠进轮椅扶手里了,这才没被这女人杀了。
“你是疯了吗?”他大口地喘了两下,气急败坏地回头朝胡秋景看去。
而胡秋景呢,压根儿就不买他的账,甭管他骂得多狠多难听,她都是一副老神常在的样子,手腕一转,原地把车又调了个个儿,扭着头骂人的荣易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大臂回环绕到了胡秋景的前面。
别看这一下是发生在平地上的,力道之足却是直接让荣易的胃翻了个个儿,结果人没骂成,先吐了个够呛。
这一吐也让胡秋景遭了殃。
为啥呢?
还不是因为她在车后面,而荣易为了骂她这会儿正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吗,结果就是晕车的荣易直接吐了让他晕车的胡秋景一身。
“你……”胡胡秋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被人这么“对待”呢,脸当时就涨得通红不说,就那一身的脏把她自己也快恶心吐了。
“荣易,你过分了!你!我!呕!”
看着恶心地跑开的胡秋景,自己还没吐完的荣易不好意思的“呕”了一下,“你要不颠我,我哪会吐?”还吐你一身……
他目送着胡秋景跑远,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在荣易看来,就算自己和胡秋景有点八字不合,可对方好歹是女生,自己该有的底线还是要有的,只不过因女方原因偶尔被突破的底线,只好等她处理完了、回来的,再想办法道歉了。
荣易摇着头,对刚才发生的那幕两败俱伤的闹剧感到无奈,心里想弥补,但也只能等人回来之后再说了,何况……他低头一看,顿时对身上造的这一片感到无语且恶心。
自己无晕车史,酒量也可以,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的人硬是叫姓胡的给摇吐了,想想对方也是活该。
荣易一边想一边清理着胸口上的狼藉,不知不觉间竟听到有人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他以为是胡秋景回来了呢,低着头撇嘴:“这事是你先动的手,不光伤了你自己,也坑了我,所以什么都别说,这就是自作自受。”
“什么自作自受?哎呀,荣易,你这身上是怎么弄的啊?”
熟悉的声音让荣易愣了一下,抬头朝来人看去,就见影影绰绰的路灯光底下,老田叔正抱着块铁疙瘩往他这边来。
“田叔。”荣易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石头,“你们还在弄材料的事吗?”
“可不是,都试了十几种了。”
“有进展吗?”
老田同志沮丧的摇了摇头,“都不行,这不,我把才试过的这种还材料库去,等下回去再试下一种。”
“可是……”荣易看看手表,马上就到九点了,九点这个时间放在南方才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可在东北却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面对这样一群身体开始走下坡路的长辈,他真不觉得熬夜是个好的想法。
“田叔。”他放下手,安慰的拍了拍眼前这位长辈,“想试可以明天试,身体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