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秋景蹩脚的发音一出来，荣易就愣在了那里，一句疑问眼见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忽然对上了胡秋景那张尴尬的脸，再一看身边进进出出那些工友，想说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
“所以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结合这几段地形特点，另外还要配合参考另外几家竞争者最擅长和最有可能选择的产品类型，进行扬长避短，提高咱们的中标概率。”
如果是放在现在这个时代，荣易说的话肯定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响，可在南北经济逐年拉开的那个年代、在那个电脑才刚刚开始深入老百姓生活的年代，荣易的这番话对在厂子里踏实干了几十年的老工人而言，无异于是炸雷一样的天方夜谭。
杨大个子比胡秋景早进厂里几年，算得上有点资历的老员工了，加上他的岗位是在设计处，接触的事物什么的比车间的人要多许多，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听见荣易说不光要分析客户需求，同时还得分析对手需求的时候，这个身高身材都高出房间里所有人一大截的东北汉子还是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他边哈腰接着打印机的线，边从机器后头露出半个脑袋，顶着那一脑门子的灰惊讶的冲荣易感叹：“还能这么干？”
生意么，可不就得这么干？荣易笑笑，自然而然的就避开了胡秋景怪异的眼神，“不过大兴好歹是有些规模的大厂，之前遇到这类竞争的时候没想过这么干吗？”
杨大个子摇晃着脑袋，“没想过，再说了，就算是想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干，咱厂这几年业务下滑，对外联络的工作以前还有专人负责，后来人越走越多，厂子能保证每天照常开工就不错了，哪还有精力弄这个，而且，还是那句话，就算弄，也没人弄得了。”
说到这，杨大个子忽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你来之前，这个铁疙瘩都没人用，更别提厂里现在能找出来那种能刺探军情的人才了。”
杨大个子是个实诚人，话糙理不糙，这活儿说白了还真就是刺探军情。
在深圳的时候，荣易一直和一帮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打交道，已经好久没碰到这么一个说话爽利，直来直去的人了。
他看着在那儿给打印机擦灰的杨大个子，笑了笑，轻声的在心里说了一句：现在有他在，大兴厂也就有这样的人才了。
说话的工夫，那些个零零散散的设备零部件也被安进了电脑主机箱，荣易借着杨大个子让出来的地方坐下去，试了下网速，虽然和之前深圳办公室的那台比不了，但和之前的蜗牛速度比起来，已经是好太多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就势按下了打印键，接连打出了五份刚才找出来的地形图，然后站起来，分发给屋里站着的几个人。
“这是这次招标方要把起重机投放使用的地形环境，这方面咱们厂懂的人应该不少，我现在需要你们做的就是结合咱们大兴的产品优势，再结合这个地形，看看选出一个最可能弄出眼前一亮东西的，同时又是咱们擅长的。”
杨大个子点点头，“放心吧，这个交给我们，哎，荣易，你干嘛去？”
“去医院看看我爷，顺便干点儿刺探军情的勾当。”
终于找到自己可以发光发热地方的荣易脸上洋溢起自信的笑，别看他现在不在机械圈，但过去的那些同学里肯定有人在，找他们，准能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
扔下这句话，荣易就挽起还在那儿忙活的老爸走了，也不管被他晾在一边的胡秋景这会儿的脸色是有多不好。
出了门，一路又碰见厂里几个人，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荣易勾了勾老爸的胳膊，说了声“谢谢”。
荣易很少这么和他说话，弄得荣北迁也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嗨”了一声，“爸也没做什么，你上大三时不是给你买了电脑吗，就那个时候听说的什么内存条运行速度什么的，刚才看你在那儿鼓捣，琢磨着应该就是电脑速度慢了，所以才去找了那些，都是小事，再说了，支持你也是支持厂里么。”
“不是这个……”荣易拉着荣北迁的手莫名地紧了紧，“是更早以前，从我在深圳的时候，谢谢你去接我回来，还有这次，韩晓的事，也谢谢你，爸，要不是你，我可能还没勇气面对这一切。”
这是荣易第一回这么诚恳的和他说话，荣北迁一阵怔愣后，第一个反应不是感动，却是使劲儿的摇了摇脑袋，“不是我，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
“就是韩晓那件事，不是我，不对，不光是我，还有你爷爷。”
老爸这话说得荣易越听越糊涂，“怎么还有爷爷的事？”那个倔老头自从他回来以后从来对他只有嫌弃，怎么还跟韩晓的事扯上关系了？
知道他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荣北迁长长“嗨”了一声，“就是你爷爷，发现你在替那个骗子画图纸的事，才想法子把他揭穿了。不然就凭你爸我这对小眼睛，平时给你炒个菜做个饭都要夹生的，可看不出那么多事。”
荣北迁乐呵呵的在那儿自嘲，压根儿没在意儿子已经石化的那张脸。
春天的天，一天暖似一天，院子里，前几天还光秃秃的柳枝这会儿已经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绿烟，荣易看着那片绿，心里在反复琢磨着老爸的话——帮他“重获自由”的居然是他们家那个说话做事都刻薄到不行的爷爷啊。
“那个，爸，要不等会儿爷爷的午饭让我自己去送吧。”
荣易别扭的挠了挠鼻头，看得心里明镜儿似的荣北迁一阵忍笑，他哪会不知道儿子揽下这份差事，这背后的算盘打的是什么呢。
但是，看破不说破，荣北迁朝不远处的车间一指：“你爷爷的饭就在我们车间的开水壶上温着呢，刚好你不是才给我们布置了活儿吗，你爸我好歹也是在厂里上了几十年班的老工人了，就这么办，你去给爷爷送饭，我回去为大兴发光发热。
“不过哟点你得记着，爷爷不爱吃青菜，医生说他缺维生素，所以等会儿去了，一定记得看着他把饭都吃干净，不然你爷爷保不齐就把饭送人了。”
荣易没想到爷爷还有这么一面，不自觉就笑出了声。
他扬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才转身朝荣北迁的车间厂房走了过去。
从大兴厂去医院，路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为了省钱的荣易选择了坐公交过去，但是这么做他也不全是为了省钱，他寻思的是刚好可以趁着路上的时间联系一下大学时的同学，打听一下要打听的事。
说到同学，联系前的荣易多少还是有点犹豫的，他怕自己被辞退的消息传到了同学群，怕那些老同学笑话他。
可一想秦环已经在给自己的未来铺路了，他又不那么怕了。
“辞职跳槽多正常的一件事，就算被他们知道了也没事。”就这么一路念叨一路做着心理建设，荣易终于找出了第一个同学的名字，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大葱吗？是我，荣易。”听见同学热络的招呼声，荣易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慢慢放回了肚子里，看来那句话说得真对啊，隔行如隔山，金融圈的事想传到机械厂，难度还是不小的。
他抿了抿唇，拿起事先写好的纸条：“是这样，有个事想咨询一下您这位老同学，dr、aa还有大风这三家公司你有了解吗？”